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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太阳与北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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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举行庆生会的是隔壁房的彼得。

伊登实在太好奇,忍不住趴在门缝底下偷看。

他听见很多很多皮靴声,院内员工都会穿的那种靴子。

贝克教官开了门锁--

整条长廊只有彼得一声尖锐惊恐的叫声撕破寂静。

雅各躺在床上默默翻着《爱与生的苦恼》,

对惨叫声充耳不闻。

伊登听见彼得挣扎,几下响亮的耳光,

彼得的哭声,还有强迫拖行的踢蹬。

安东吓得在门边瑟瑟发抖:「彼得怎麽了?」

「要想使生活不致於太悲惨,最可靠的办法是不要期待太大的幸福。」雅各喃喃低语。

伊登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往长廊深处窥视--

他看见一群男人,头套在麻袋里,

上头挖了黑幽幽的两个洞,

像噩梦里会出现的怪物一样,揪着彼得的头发拖行;

他们拿着手铐丶脚镣与藤鞭,

轻声哼着雅各曾经解说过的那首歌,彷佛正要去旅行。

长廊尽头是儿童中心一楼休息室,

那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小房间。

伊登不懂为什麽,那麽多人都能走进去,

而不会太过拥挤?

彼得的声音到里面就消失了,变得死寂。

安东感到畏惧,便开始祷告;惹来雅各一阵嫌恶:「宗教不过是瞎子的导盲犬。瞎子什麽也看不见,关心的只是目的地,至於路旁有什麽他全不在意。蠢透了。」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伊登握着安东的手。安东在发抖......又快哭了吧。

「有时间祷告,不如多看点书!」雅各不耐烦,拿起几本书就往两个孩子身上砸。

伊登捡起地上的书,发觉打到自己的是《默克家庭诊疗手册》,安东身上的则是《史丹佛家庭医学百科全书》......反正灰阶魔术方块玩得腻了,看一看书也好。

他牵着害怕的安东爬上棉被,两个人坐在一起阅读。

安东没把目录看完,就窝在伊登身旁睡着了。

反而伊登看着看着入了迷,一直到深夜都还没有就寝。

「累了就早点睡。」

雅各偏着脑袋注视时钟:「凌晨三点了。」

「我想把这本百科全书看完。」伊登回答。

「看不完的,那总共有六十本,都在这个书柜。慢慢读就好,不要太贪心。」

交谈到一半,远远地,

似乎又有歌声从中庭飘来,伊登转头望向窗外。

雅各什麽话也没说,阖上书本,就走到窗边;

伊登也离开棉被,直直往楼下注视。

几名园丁正在保育院後方挖掘土坑,

推车里载着血迹斑斑的麻布袋。

他们合力将布袋推入坑内,

就开始回填泥土,接着种花--美丽的白蔷薇在上头开放。

眼前蓦地一亮,

雅各立刻将伊登的头往下猛按,露出微笑。

一名园丁的手电筒来回照在雅各苍白如死的脸上。

「夜安!」雅各挥了挥手。

园丁发现是雅各,便收起手电筒,

按了按帽沿当作打招呼,推着板车离去了。

伊登忽然明白过来了。

他们埋的是彼得。

上百朵的玫瑰花丛,底下埋了不知多少孩童。

额头盈盈渗出冷汗,

伊登感到双膝一阵发软。

雅各垂下手,静静站着。

「我的好朋友约翰在那里。」

雅各往左边点算:「那边,那一丛嫩黄色的蔷薇。」

「然後往右过去三株。是维克托。他很讨厌我。经常对我说一些难听的话。」

「中间那丛红色的是安卓。我们当过室友,安卓的妈妈是法籍妓女,得爱滋死了。他不知道谁才是他爸爸。他经常写十四行诗送我,还教我法文。但他没有熬过去。」

雅各温柔地摸着伊登的头发,彷佛母亲的手掌,教孩子不要害怕--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对安东说。」他将一只指头放在唇上,比了噤声。

伊登浑身像是被抽乾血液似地发冷,牙关咯咯作响:「他们为什麽要这麽做?」

「对某些人来说,我们的地狱就是他们的天堂。」雅各回答:「娈童癖的天堂。」

「那是什麽意思?」伊登捏紧拳头。

「庆生会过後。」雅各拉上窗帘,熄了灯。在月光底下轻轻说:「你就会懂了。」

「我跟安东都是下个月生日。」伊登头一次,心底产生了恐惧。

「没甚麽时间了呢。」雅各事不关己地答话。

他盖好被子,留下伊登一个人在黑暗里发怔;久久,无力移动。

隔天他回房,惊讶地发觉房间中央有一个水桶,雅各把安东的小脑袋踏在水里。「140,141,142,143,144.......」接近三分钟雅各才抬起皮靴,让安东换气。安东哭着咳嗽,「伊登!」安东朝伊登呼救,被雅各掐着脖子往水里头按。他根本来不及吸几口新鲜空气,又被压进水桶里,看来已经持续了一阵子。

「你做什麽!」伊登冲上去拉雅各的手。雅各手臂削瘦,却像铁箍一样紧扣:「1,2,3,4,5,6......」他冷着脸,一声一声地重新计数。

「快住手!他快喘不过气了,拜托停止!」伊登很着急,他觉得自己太无力太渺小,他一直踢打雅各的背脊,拿书攻击那火红色的脑袋,但雅各就是不肯放手。

「还没轮到你!」雅各恶狠狠地揪着伊登的领口。

伊登被凭空擎起,他怕极了。

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往雅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欺负弱小的变态!」

令伊登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雅各一瞬间露出脆弱的表情,哑忍地望着他。

不回揍,也不回骂,只是慢慢放开伊登。

伊登落在地上发呆,他摸了摸额头,不敢相信那冰凉的触感是雅各掉落的泪。

雅各拉起安东,一脚踹翻了水桶。

「想活下去就得行动,而非只是呼吸。」雅各冷冷丢下一句话,拿起菸盒就走。

当晚他没有回房过。

安东这一晚睡得并不好,

五官不断扭曲悲恸,彷佛折磨还遗留在空气里。

伊登也睡不着,雅各的话一直回荡在他耳边。

待在《Haut de la Garenne》,像在监狱服刑;

入夜带走孩童的大人如同梦寐,

他常常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恶梦还是牢笼,

保育院究竟是保障孩童还是大人的权利?

伊登觉得自己逐渐变得孤小,

在迷雾中困顿前行,雅各却不肯明白指引。

小睡片刻而醒,伊登扶着窗棂迎向晨曦,

他见到阳光下的草坪有人。

红头发,衬衫底下的肌肤苍白如纸,

从教职员宿舍踉跄走出。是雅各,他想。

雅各走到花丛附近,解开衬衫,

拿起水管就往头上浇淋。

即使隔着这麽远的距离,伊登仍能看见对方胸膛累累开花的伤痕。

伊登红着脸注视雅各光裸的上身线条,

看雅各孤独地站在花丛附近,

独自数算臂膀上浮起的鞭痕;

不知道为什麽看着就令人难受。

伊登心里一热,

拿起雪白的大毛巾就冲下楼,却在宿舍门口被挡住了。

「还没到早餐时间。」上了年纪,面色阴沉的舍监绷着脸。

「我......帮雅各送浴巾。」伊登亮出手中的东西。

听到「雅各」两个字,舍监挥了挥手,

表示不需登记,直接开了门锁放人。

伊登朝雅各奔去,

跑过那一连串阴森瑰丽的蔷薇花丛,

耳边响着嗖嗖的风声,

彷佛岁月在踩踏中被撕裂,

他觉得不立刻过去的话,雅各就会走掉的。

他闻到青草丶花香与腐坏的气味,

那让他反胃欲呕,但他忍耐着,

直到自己手中的毛巾将雅各整个包裹住,才停下来喘息。

「你有一双悲伤得快要下雨的灰色眼睛。」雅各忽然说:「好像水晶。」

「清晨冲冷水......」伊登喘得说不完整句话:「会生病。」

「我不想脏兮兮的回去。」

雅各抹了抹湿搭搭的脸,露出一抹魑魅般的微笑。

「而我不希望你生病。」

伊登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说完才感到羞窘。

「为什麽?」雅各温蔼地说:「你不希望安东哭泣,不希望我生病。你怜悯。你同情。但你要知道,连神都没办法拯救保育院里每个孩子,他们各有各的不幸。」

伊登一时答不出话,他年纪还小,

递变的流水年月经历得太少。

想待一个人好,想对其他人付出关心,

难道竟需要什麽理由吗?

雅各飘忽的眼神与言语里,

充斥着一种伊登所不明白的,恐怖惶然的暗暝--

那是经历过惨伤的灵魂。

雅各仍是每日逼迫安东与伊登练习闭气,

伊登不再排斥了,甚至劝说安东服从。

他想雅各的考虑,是其来有自。

雅各无意伤人。

偶尔在苍茫的绿地抬头,

望着被铁丝网切割成大方块的天空,

那接近透明的薄蓝。

云顶斜飞过去的雁鸟,

像肩负着过往伊登不曾怜惜的,

与父母团聚的时光,

渐行渐远,化作渺小的一团黑。

伊登羡慕它们的自由与轻盈。

《Haut de la Garenne》的空气实在太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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