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西海浪涛,白衣女子(2 / 2)
三教九流的,妖气人气混着汗臭酒气,腥咸里还裹着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熏得人脑壳发涨,倒也算得上一道独门风味。
姜锋在人堆里兜了半圈,拣了个角落的茶摊坐下。
茶是劣货,叶子泡得发黄,呷一口,除了烫,便是涩。
他却喝得不紧不慢,眉眼低垂,神情懒懒,像真个只是歇脚。
只是那茶摊前人来人往,脚步声杂乱如麻,他耳朵却竖得极静,哪怕三尺之外有几字咕哝,都能听个七七八八。
采买是假,打探是真。
「这风浪翻腾了大半年,多少宝贝丶多少海兽被冲上岸,西海龙宫怎么半点动静也无?」
话头是从一旁飘来的,嗓音粗得像扯布,带着酒气与盐腥。
接话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一张口唾沫四溅,连茶水都震出碗沿:
「龙宫?它自己都顾不过来了。早听说西海三太子敖烈几年前便失了踪,到现在连个水泡都没冒,怕不是出大事了。」
「嘘……小声点!」
旁边那人赶紧拐他一肘子,嘴上压着声,眼里却泛着光,
「话是这麽说……但说到底,这西海越乱,咱们才越有油水可捞。」
「反正不下海,那些冲上岸的玩意儿,便是无主之物,谁抢到算谁的。」
隔了一桌,几人凑成一圈,围着个枯瘦小子。
他神神秘秘地压着嗓门,语气低得像鬼话:
「你们只知捡宝,不知命值几何。我听得明白人说,有大妖在炼邪术,要拿这西海万千生灵的精魂做引……」
话还没说完,几人已齐齐倒抽凉气。
「寻点灵物也就罢了,真若碰上海兽冲上岸……还是躲得远些,不然不是抢宝,是给人送数去了。」
有人咂着嘴低声道,话音里带着点心虚,也带着点贪意。
「生魂为引」四字,落在脑中,恰与那条龙鱼乾瘪如纸的死状,严丝合缝扣了上去。
姜锋面上波澜不兴,手里茶盏却微微一顿,随即又抿下一口苦茶。
那茶涩得发紧,像砂纸糊喉,往下一咽倒也精神几分。
他目光一转,落在茶棚角落,一位正埋头补网的老渔翁身上。
那老头满脸褶子,眉毛花白,呼吸却沉稳绵长,不似寻常风吹日晒的老渔夫模样,想来是个掩了迹的有道之人。
此刻正一边穿针引线,一边与人嘀咕:
「这年头,越来越看不懂了。原先是妖魔守着海岸线杀海兽,已经够邪性了,最近又冒出个更狠的,专挑那些妖魔下手。」
他话说得不急,一针穿过粗网,一口旱菸嘬进肺里,才慢悠悠接着道:
「一个白衣的姑奶奶,身量瘦得跟根竹杆似的,可眼神冷得像结霜的刀子。我亲眼瞧见,前几日黑风洞那仨狼妖,被她一剑一剑封喉,连嚎都来不及,倒得乾乾净净。」
那话一出,周围顿时静了几息。
有人忍不住低声问:「真有这等人物?得是什麽修为?」
老渔翁「呸」了一口烟沫子,搓着手指头道:「修为我不晓得。可我看她走路带虚,像是伤了底子。」
白衣女子?
这几个字落进耳里,像颗小石子坠进了水心,在姜锋心湖上泛起一圈不甚明晰的涟漪。
他手指轻顿,缓缓将茶碗搁回桌面,在竹席上叮然一响,铜板翻滚两下,稳稳停住。
人已起身,不曾回头,脚步却极稳。
西海龙宫,大妖炼宝,白衣女子……
几条原本乱成一团的线头,正被他一根根牵出来,尚未织就什麽章法,却终归抓住了个结口。
夜里海风更凉,扑得帐篷哗哗作响,也吹淡了滩涂上白日那点虚浮热闹。
寻宝客多已蜷在窝棚里,守着几样看不出品相的破烂打盹。
唯有几道鬼鬼祟祟的影子,还在黑暗中兜圈,像些不肯死心的耗子。
而鹤鸣山那处「听潮小筑」,却是静得过分。
重虚师伯闭目而坐,如枯松落石,不闻不动;
灵微师叔则安然在矮几旁拭玉如意,动作极慢,沙沙之声极轻,却清清楚楚,成了这方小天地里唯一的声息。
姜锋立于廊下,将白日自坊市听来的消息,不多不少,一字一字,说了出去。
说完,帐中一时无话。
沉默比风更凉些,也更重些。
过了片刻,重虚师伯才缓缓睁开了一线眼缝,眼中映出一团幽光。
「大妖炼宝……倒也合了那口风。」他嗓音沙哑,「只是,那白衣女子……」
话说到一半,却被灵微师叔手中一顿所打断。
她抬起头,那双清冷如月的眼眸,落在帐外翻涌不息的夜色中,语气仍是那般淡:
「来了。」
几乎就在那句「来了」落下的同时,远处海滩忽地炸开一团刺目的妖光。
照得夜色一滞,仿佛天边那轮瘦月也被吓了一跳,缩进了云后。
紧接着,金铁交鸣之声接连响起,几声非人的嘶吼破空而来,撕开了这夜的沉静,也惊起了海滩边一圈圈未眠的惊鸥。
十几位弟子闻声而动,齐齐转首望向师长。
弟子们领命,各自化作一缕缕青烟,轻飘飘掠出法阵,不起半点波澜。
姜锋拣了处礁石堆下的阴影,蜷身一藏,收敛气息,只留一双眼静静望去。
月光勉强穿过云缝,把远处的战局勾勒得清清楚楚。
只见一头庞然大物横卧海滩,龟壳乌黑如铁,边缘还嵌着几枚没褪净的藤壶,赫然是一头搁浅的玄龟。
那龟腹下灵光隐隐,像是火里翻滚着的一颗珠子,引得四野妖气躁动。
七八个狼首人身的妖物将它团团围住,手中皆执一柄泛着青芒的骨叉,走动之间煞气逼人,显是奔着那妖丹而来。
玄龟自知无力迎敌,只死死缩进壳中,任那些骨叉噼啪砸下,火星四溅,却不露出半寸软肉。
可眼见那护体灵光一层比一层黯淡,连龟壳边缘都显出几道蛛网似的裂纹,终归是挡不了太久了。
便在此时,一道白影破空而来,如惊鸿掠水。
那是个女子,一身素衣,月光落在她肩头,像是落在雪上,不沾半点尘。
她手中提着一柄长剑,薄得几乎透明,剑身一动,便有水波似的光纹泛起,仿佛整轮明月都被她提在了手里。
她一现身,整片妖气便像被利刃破开的墨团,齐刷刷让出一条缝。
剑光起落极快,却不显半点急躁。
每一剑都乾脆利落,直取要害,像是早已演练过千万遍,出手时已不必思索。
妖物方才还凶神恶煞,这会儿却像被捅了蜂窝,一头接一头地倒下去。
姜锋的目光,自她现身那一刻起,便不曾挪开半寸。
那身法,那剑势,那一股清冷又倔强的气韵……
太熟悉了。
熟悉得就像刻在他骨子里的一段往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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