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陆家老宅里的秘密(2 / 2)
所以,必须要把事情都核对好再交易,不能被对方带着节奏走.对方现在着急,却并不知道陆北顾是什麽心态。
牙人说道:「契书已依您吩咐写清楚了,您过目。」
陆北顾展开契书。
这是标准的「赤契」草稿,墨迹新干,条款依《宋刑统》并天圣年间修订的《田令》所载,详列宅基四至丶间架数目丶交易钱数,并特别注明「依问亲邻,案验分明,准折钱货,永为业」,末尾留着空白待签押用印。
陆北顾细细看了两遍,尤其核验了关于「上手契书」也就是原地契移交,以及税赋交割的条款,而这些都是要开封府用印方才生效的。
除此之外,按照地契上面记载的宅基四至,还拟了份「定基书」,因为陆北顾事先考察过,所以知道上面写的都没问题,没有邻里占地纠纷。
随后,宅主自怀中取出一只扁木匣,打开来,里面正是张盖有开封府大印的地契,以及他的户贴和砧基簿。
陆北顾将这些文书全都确认无虞后,方颔首道:「可。」
牙人便迫不及待地高声唱道:「立契!开封东隅陈州门内大街宅地一所,计正屋三间,厢房两厦,井一口,槐树一株。原主今折价壹仟伍佰贯文省,绝卖与泸州人士陆北顾,永为业!钱地两讫,各无翻悔!如有悔者,罚钱伍拾贯入不悔人!」
这个所谓的「立契」仪式,只是在牙行这里举行的成交仪式,类似的意思就是「这单签成了」。
但是因为陆北顾要求签的是「赤契」而不是「白契」,故而还需要到衙门公证后用印,光是画押是不生效的。
牙人唱毕,宅主率先提笔,在卖契上签下名字。
陆北顾亦提笔署名,两位邻舍耆老作为「邻证」,也依次按手印画押。
然后牙人带着他们去开封府办「赤契」。
开封府书吏验看地契丶户帖丶砧基簿丶契书丶定基书等文书,然后核算税钱。
依律,这种面积的宅子交易税按价百分之四,又杂收「契纸钱」丶「勘合钱」等,共纳钱七十一贯有馀。
陆北顾以钱引兑付,吏员覆核无误,方于新地契和定基书上面钤印。
朱红大印落下时,陆北顾的心里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陆家老宅,终是赎回了。
忙活了足足一下午,随后众人回到了陆家老宅那里。
牙人拿着新的地契和钥匙,陆北顾拿着钱,双方在门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过牙人并没有马上把钱给前宅主,估计是还要从中抽成.不过这些就不关陆北顾的事情了。
陆北顾又依惯例取出早已备好的两贯「画字钱」,分赠两位耆老以为酬谢。
两个老头道谢不迭,言道有什麽事情便尽可招呼他们,气氛顿时活络许多,只可惜临到他们走,也没给陆北顾留个地址
看着斑驳的黑漆木门静静伫立,陆北顾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
锁簧涩滞,费力转动几下,才听得「咔哒」一声轻响。
推开门,一股潮湿夹着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院中荒草没膝,一棵老槐树枝桠虬结,遮天蔽日,还有露珠自叶尖断续滴落。
实际上从《清明上河图》中就可以看出,在开封,槐树是种植率仅次于柳树的树种,而柳树多种在街道上,槐树则多种在庭院里,此外,宫苑丶衙门丶学校也都喜欢栽植槐树。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宋人迷信「门前有槐,升官发财」,明代的《花镜·花木类考》就记载「人多庭前植之,一取其荫,一取三槐吉兆,期许子孙三公之意」,同时百姓也会称衙门为「槐衙」,称读书人聚集的地方为「槐市」,这跟清代以后的风俗是截然相反的。
老宅内,正屋窗纸破碎,檐角蛛网密布,唯有墙角那口石井栏圈,仍依稀是旧时模样。
陆北顾缓步走过屋室,空荡的房间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墙皮剥落处还露出暗黄的土坯。
触景生情,一些本来已经被深埋的儿时记忆也随之浮现在了脑海中。
心中一动,陆北顾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向西厢房后侧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曾是他还是三岁孩童时最爱的「秘密基地」,一个由堆放杂物的隔间与后面夹墙改造而成的小小天地,入口被一个老旧柜子半掩着。
之所以存在夹墙,只是因为当初建房的时候尺寸量错了两尺多,而涉及到厢房的梁柱长度,陆家也不可能把墙推了再重新盖整个西厢房,只好又请人在外面砌了新墙,由此就形成了这个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的夹墙。
他费力地挪开积满尘垢的柜子,后面果然露出一个仅容孩童钻入的窄小洞口。
成年后的他已无法轻易进入,只得找来方才在院中拾到的一根断椽,小心撬开几块松动的砖石,将洞口扩大。
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陈年木料的气味涌出。
陆北顾趴在地上,看到里面是一个低矮的夹层,光线从砖石缝隙透入,在浮尘中形成一道微弱的光柱。
夹墙中的空间不大,地上散落着几件他早已遗忘的「宝贝」.一个磨秃了毛的玩具兔子,一艘船板开裂的小小木船,还有一些零碎的物件,早都腐朽了。
他顺着光线,目光逡巡着,忽然落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土黄色陶罐上。
这个罐子,似乎并不是他小时候的玩具!
土黄色陶罐看起来毫不起眼,罐口用油布封着,又以泥浆仔细糊死。
陆北顾心中一动,他竭尽全力地把手臂伸进去,掏出陶罐,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
在勉强清理出的一小块空地上,他小心地敲碎陶罐。
伴随着泥土碎块落下的,是一个用数层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件。
他一层层揭开,最里面,是一迭质地坚韧的桑皮纸,虽然边缘已微微泛黄,但墨迹依旧清晰。
而纸上的字迹,他一眼认出正是父亲陆稹的手书。
开篇便是触目惊心的字样。
——「汴河虹桥塌陷案始末,及裴氏丶贾氏涉事之疑」。
陆北顾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借着从破窗漏进的微光,急速翻阅。
纸上并非系统的陈述,更像是一份零散的记录与草稿,夹杂着日期丶人名丶数字与简短的推断。
「裴德谷力主采用『双绞索』之法加固新造虹桥,称此法乃古法新用,然据历代建造笔记,此法用于此等跨度之虹桥,可承重量颇有疑点,其荐用之绞索质地亦远逊于官定标准。」
「与裴家五郎偶遇,闻其醉后失言,提及『裴家此次所获颇丰,贾相公亦得.』,言之未尽者何来?莫非与采买劣质绞索有关?」
「查得裴氏亲戚名下『永丰材行』突然承揽大批绞索之采买,然其出货记录混乱,多有以次充好之嫌。」
「听闻『永丰材行』与『隆昌号』资金往来密切,『隆昌号』似得贾相公庇佑。」
「赴裴府求见裴德谷,欲陈明利害,恳请其督促更换合格材物,以免酿成大祸。裴德谷避而不见,仅遣仆役传话『此事已决,无须多言』。」
「试制虹桥坍塌,所幸未伤及人员,然朝廷欲究都水监之责。」
「裴德谷丶贾昌朝尔等为私利罔顾国事,事后竟欲一手遮天乎?!」
最后几行字迹尤为潦草,墨迹深浓,仿佛绝望的书写者正压抑着巨大的愤怒。
而纸页的最下方,还列着几个模糊的人名,似乎是当年可能知情或经手的小吏丶工匠。
陆北顾握着这迭沉甸甸的纸张,指尖冰凉,胸腔内却如同有烈火灼烧。
原来如此!
父亲陆稹早已察觉虹桥案背后的猫腻,甚至可能已经触及了裴氏与贾氏勾结的黑幕以次充好,中饱私囊,最终酿成惨剧。
他并非单纯因工程失败而郁结,而是在试图揭发这黑幕时,遭遇了无法撼动的势力的打压,甚至可能那场突如其来的「暴病」也并非偶然。
裴德谷如今的弹劾,绝非只因旧怨或对嫂嫂的不满,更是做贼心虚!
是怕他陆北顾一旦鱼跃龙门,手握权柄,会重翻旧案,彻查到底!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稿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藏入怀中。
这不仅是扳倒敌人的利器,更是洗刷陆家冤屈的希望。
陆北顾站起身,环视这破败的老宅,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殿试,他不仅要考,还要考得更好!
唯有掌握更大的权力,才能有朝一日,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将那些道貌岸然的罪人,一一绳之以法!
院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提醒着他时辰已晚。
陆北顾压下翻腾的心绪,回去仔细将洞口重新掩好,转身锁上老宅的大门,将钥匙紧握在掌心,金属的凉意直透心扉。
不远处天清寺的钟声穿透薄暮,悠长而苍凉。
他转身步入渐浓的夜色,步伐坚定。
殿试在即,恩怨未了。
而这条路,他才刚刚走完第一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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