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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真正的血流成河。温热的,带着体温的血液,从人们身上的洞里汩汩地涌出,汇集在一起,渗进泥土,渗进视网膜,渗进骨髓。树梢上挂着残肢和内脏,还有属于孩子的小小衣物,偶尔甚至有一只男人或女人的鞋子。让它们飞起来的是那轰炸掀起来的震动,它把所有生命平等地肢解成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血点子和碎肉一起溅出去,血向上蒸腾成雾,肉砸在地上成为了土。医院和学校被轰炸,拯救生命和教书育人的地方一起变成了废土,冒着黑烟,笼罩半座城,然后坦克夷平房屋,刺刀夷平人群,最后这片土地上站着的东西,再没有人。城外则散落着拖着母亲尸体行走的儿子、散落着抱着女儿冰冷身体行走的父亲,散落着几星点生命的火点,然而他们甚至来不及燃起那种愤怒,便也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安静下来的城镇变成真空。再不能传出那些痛苦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嚎叫。
挚友——我的挚友们,都还在那里面。那么多人正在死去。可是,他说,上面命令我们保留大部队兵力,放弃伊尔克。
没有人告诉太宰治那一刻他该如何抉择。一面是军人的天职,一面是桌上竹筐里放着的小队队员身上最值钱的东西——然而也不过只是些或泛黄或焦黑的照片、一些狗尾巴草编织成的早已烂得不成样子的指环,和一些扔在路边都没人会捡的脏兮兮的纸币。
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宰治的指节很慢地在桌面上敲着:我毫无保留地把情况挑明了,然后询问队伍里的每一个人,是否要回头去支援。如果回头,我们肩上担负的就不仅是自己的生命,更有那小队里的十几个战友的生命,和整个小镇几千子民的生命。胜算渺茫。但我依然觉得,无论我们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无法被评判孰对孰错。选择保留兵力,或许在下一场战役就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但也可能就此成为一个败退的借口,再也守不住当初入伍时发过的誓;如果选择回头支援,或许可以在敌人措手不及之时破开他们的兵线,就此夺回伊尔克,但也可能导致整个大部队全军覆没,一无所有。
要在短短几分钟内于这样的两条路之间作出抉择,是非常非常艰难的事情。但是出奇的,几乎所有人都沉默地选择了后者——回头支援。夜色过浓,太宰治看不清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也看不见前方道路如何。未来是怎样,没人说得准;也没有任何一个留有血性的军人会在这种看不见未来的情况下甘愿选择屈辱地保留兵力。他们宁愿浴血战死。
那天晚上,太宰治带着这队残兵,身披着夜色,悄然地回了头。
这是我第一次公然违抗军令。他说。
讲到这里的时候,太宰治停顿了一下。窗外又一次传来了哨声,现在离休息时间结束,已只有十五分钟了。
这支怀着崇高理想的队伍遇到了四个结果中最坏的那个——近乎全军覆没。太宰治的左臂,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了难以治愈的旧伤。但是没有人辱没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和心里那一团火。织田作之助和他的队员们为保护镇上的子民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而太宰治的队伍则竭尽所能地掩护了所有尚有行动能力的百姓从地道离开。战役以敌军加派了近一个连的援兵为结束,纵使情感上他无比渴望与战友们一起裹尸此处的沙场,理智上他却也告诉自己,已经够了,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两千五百多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了三十多个人。他深吸了一口气,说。
上级指挥部得知这个消息时几乎是雷霆震怒。按照军法:违抗了军令,又造成了如此惨烈的后果,作为本次临时指挥官的太宰治应该直接被枪决。但他不曾辩解——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自我感动,只说,服从一切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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