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的弟弟月彦(二)(1 / 2)
自打冠礼以后, 通过侍从们传递到启手中的书信同时也与日增多。在平安时代,追求风雅是一件非常流行的事,人们往往将传达情谊的心思写作和歌赠送给意中人, 和歌的好坏也会影响周围对其的评价。
大受欢迎或许是对大多数人是一件好事, 但是却为启添加了几分烦忧。
他对于一切事务的学习速度都很快,但是每逢有人在他面前吟咏和歌, 期待他回诗的时候,这个人心中便会感觉到一丝不合时宜的不痛快。因为他总觉得无论是感应季节的变化,还是哀叹人世短暂如同蜉蝣, 都统统是没有意义的事。
相对于前世的匆忙,启在这个世间要悠闲得多。同龄人聚会宴饮踏青郊游的时候, 他选择捡起以前在大蛇丸那里得到却没有时间修炼的忍术。这位木叶村的大人物对于宇智波启可算是毫无隐瞒,只要是宇智波启想要的忍术,就算是禁术, 他都会毫不吝啬地赠予。恐怕在所有忍者之中,就只有大蛇丸才会有这种什么都不顾虑的作风。
所以启没有心情去关注其他的事, 许许多多复杂的术式已经花费了他足够的心神。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回到那方世界,然后继续履行自己作为兄长的责任, 但是找到带土之后呢?如果在这寻找归路的过程中毫无长进,那么就只能以弱者的身份回去, 最后依旧什么都无法改变, 依旧重蹈覆辙。
除此这之外, 启还格外抽出一些时间去处理自己职位上该处理的政务——事实上也不难, 因为平安京的官员们都是群懈怠的家伙, 遇到什么事都要请假三两天。要是在上班路上遇到什么应该避讳的秽物, 那么在家里躲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有这种前例的。
总而言之, 公卿们的办事效率简直低得可怜。
相对于成天摸鱼的同事们, 启干起这些事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他乐意去处理分给他这些分内之事,毕竟毕竟在熟悉政务的过程中也能掌握新的知识和技能。但只有一件事情是例外,无论在何时,他绝没有闲暇时间去一一回复那些写在色彩纷呈的纸上,用委婉的语气表达恋慕之情的和歌。
平安京的公卿们比宇智波启前世的所接触的贵族还要堕落,至少那些大名们在风花雪月争权夺势的同时,仍然会在影的劝说之下,有着开疆拓土的野心。但是这个国家,从天皇到贵族都毫无雄图壮志。
在他们看来,整个国家的中心都在于平安京,除此之外的地方都是一片凄凉的荒土,贵族们将那些地方视作鬼地,去一去都可能沾上晦气。要是谁被贬谪去了京都之外,恐怕周围的人都要写诗为他哀叹,认为他去了那里必定命不久矣。
对外毫无开拓的兴趣,那么就只能将心思花费在折腾自己身上。即使是在这里生活了不亚于前世自己活着的年月,宇智波启仍旧时不时地为这些贵族弄出来的繁文缛节感到惊叹。
他们根据一年四季的变化搭配衣物,服装的样式和色泽的浓淡都异常考究。就连表达心意的和歌,都要选取色彩质地不同的纸张,再配上各式各样的熏香。
就连包装用的纸和书写和歌的纸都要有所搭配,如果谁失礼地弄错了这一点,恐怕还要被他人耻笑作大煞风景的乡下人。
启打定主意对这些书信的主人冷漠以待,如果热烈大胆地朝他示爱的话,他就分外冷淡地不予以回应,如果再三买通侍从向他传递书信的话,那边求仁得仁地回以礼貌客气的和歌。
不仅用词冰冷,并且还要让身边的侍从以普通的和纸抄写,想必过不了多久,这群自诩风流的贵族恐怕都会因为这份不解风情而望而却步。
藤原中将的冷漠和刻薄,果真让不少爱慕者都觉得这个人真是无情又可恨。
但是他是藤原赖真的长公子,出身显赫的高贵人物,举动雅静,又显得俊逸温柔。即便是再高高在上,恐怕旁的人也无法指责他什么,反而会因此生出一种别样的爱恋,觉得这个人本身就该让人仰着头叹服。
启非常顺利地将这群狂蜂浪蝶拒之门外,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麻烦的问题。但是他的弟弟月彦面临这件事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像他这般好过。
随着时间的过去,月彦的身体虽然仍旧病弱,但是已然能够在单薄中呈现出一种美丽的姿态。他的容颜秀美,因为长期隐于室内,肤色比许多傅粉的贵族还要更加白皙。因为被病魔侵染的痛苦,导致这个青年的眉宇间总有一股脆弱忧郁的神态。
如果说藤原赖真的长子,像是柏木一样高大、美丽又正直;那么赖真大人的末子月彦,就像是红梅一样姿态昳丽,纤细单薄。
时下所流行的风尚,便是追求柔弱的病态和忧愁之美。越是脆弱的事物,越是能引发人们关于生命短暂、命运无常的感叹,越是赞美那朝生暮死的虚无。
对于平安京中有着轻薄浮艳名声的贵族男女来说,这位风姿出众的公子能够满足所有人的妄想。更何况,多病的人都会给予大家文弱温雅的印象,相比于启这等遥不可及的存在,大家都认为他的弟弟可能更加唾手可得。无论如何,月彦都正可谓是一位令人心醉神迷的理想情人。
于是追求月彦,向月彦表达爱恋之心的书信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纷至沓来,源源不断地被人传递到了他的面前。
在书信里,无论是无论是月彦难以忍受的病痛,还是日渐流失的生命,在那些人的口中竟然都被形容成了难得一遇的珍贵品质。他们夸赞他命不久矣,有一种香消玉殒般的脆弱美丽,他们赞美着他憎恶又讨厌的东西,把他的痛苦当做乐趣用来欣赏。
无论如何,这些传达爱慕之情的和歌,都无一例外地引发了月彦本人的盛怒。
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引以为傲的事情,更何况向他表达爱慕的甚至还有以轻薄著称的男子。
他只感到这些信件里充满了轻浮傲慢,因此大发雷霆,勒令侍从们把这些写着和歌的信纸都扔进乌糟糟的水沟之中。并且讲明谁要是再帮那写贵族们传递书信,就让藤原赖真将他们连带着家人一起被流放到须磨。
但母亲澄姬却丝毫不体谅次子的痛苦,她在月彦冲着仆人发火之后的第二天,来到了他的房间。容颜依旧维持着年轻美丽的贵族女子慢悠悠地晃着自己的扇子,她细细描绘的樱唇勾起一个薄凉的弧线。
澄姬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不好吗?相互赠送和歌是一件多么风雅的事情啊!”
她不明白月彦为什么会因为被人追求这件事大动肝火,并且劝告他从中挑选出身高贵容貌出挑的人选好好回信。虽然不懂次子独独在这件事上分外固执的原因,但是澄姬可不想因为月彦将书信扔进河里这种不像话的行为,产生什么不光彩的传闻。
因为有着夫人的纵容,于是下人们仍旧会帮忙为外面的贵族传递书信。
纵使月彦能够管束得住侍奉自己的仆从,但是三条院的宅邸宽阔,侍奉主人的侍从们甚众,贵族们总有方法买通侍从们送到他的手里,月彦有时候仍旧能在自己的案前发现几张颜色各异的和纸。
所有人都说这是一件风雅的事,可是月彦感受到只有厌恶和愤怒。
就算是信中的措辞再温和委婉,也逃不脱一种主观上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br />这群人以自己的痛苦作为美丽,他就像是笼子里的鸟,被观赏的画,只感到受到了一种如同玩物般轻慢的侮辱。周围侍女们泛滥的同情和怜悯让月彦感到厌烦,但是这群贵族们施舍般的求爱更让他想要愤怒。
那些人说他很美,削瘦的身躯像是朝霞中的蝴蝶纤弱美丽,像雪中的红梅,像是枝叶上容易消逝的朝露,他们热爱昙花一现朝生暮死的绚烂,同时又追捧薄纱与轻雾那种虚无。
可是月彦不想如此,他从出生便开始在生生死死之间徘徊,他愤怒于死亡笼罩在他宿命中的阴影,他仇恨于众人对他轻浮与轻慢。所有人都在等着为他的死去而悲伤和遗憾,但是月彦偏偏就不能如这群人的意愿。
他才不是枝头被人观赏叹息的坠樱,他要做悬挂在高空永恒不灭的辉日。
——
除却研究忍术以外,启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城外狩猎,这时代关于各种妖怪的传说盛行,真实与否有待考证,但是他确实是猎杀过几只怪模怪样祸乱村庄的野兽。
不过在忍界,有些特殊的忍兽相貌会生来就和其他的动物有些不同,所以被启猎杀的那些生物,究竟是不是真的妖怪,那也确实有些难说。
启在自己长大后,也有意无意地接触过一些阴阳师。阴阳寮里的官员毫无例外是一群滥竽充数的家伙,他们宣扬着逢魔之时的魑魅盘踞、百鬼夜行,用各种各样的故事恐吓本来就足够敏感多疑的贵族。然后借口‘不杀生’,只将妖物驱赶,如此就可以达到反复让贵族们请他们去驱魔的效果。
实际上除了装模作样地驱魔以外,这群阴阳师的本职工作就只是占卜凶吉,推算天文以及历法罢了。
宇智波启十几年来反正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任何邪异之事,他本身在心里对一些禁忌并不敬畏,毕竟常人避之不及的妖物还是他想要与之接触的存在。甚至在黄昏时刻,宇智波启也毫无避讳,经常连随行的人都不带几个地简装出行。
除此之外,要论他认同的文雅爱好,大概就是下棋。常年的训练令启具备了敏捷的思维和反应能力,他善于下快棋,并且享受在脑海里推演棋局的过程。
因为这个爱好,他在宫廷中认识了一位名为佐为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性格沉稳柔顺,在宫中任职侍奉大君的棋待诏,虽然同样作为藤原氏,但并不像启一样出身北家嫡流,所以仍旧停留在六位下的官职。
——
那一日启从外面狩猎回来,三条宅院的许多侍女都争先恐后地出来观看。随行的武士都是容貌端庄的英武之人,侍从的衣衫华美鲜艳,衣服的色彩乃至于马匹鞍蹬的样式都搭配合理,相得益彰。这一行青年男子无一不风度优雅,而藤原中将位于队伍的最前列,更加显得光彩照人。
月彦在高楼上自然也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他周围的侍女们都对大公子的辉姿叹息不已,看到那如山一般的猎物以后,又转而对启的英武赞口不绝。
世间上怎么会有如此十全十美之人呢?恐怕在这个人面前,无论是怎样的优秀的男子都会自惭形秽。
月彦在一旁冷冷地听着她们对兄长的夸奖,侍女们用袖子虚掩着嘴巴说说笑笑,适逢那人群中的俊秀青年在漫天的落樱中抬起头来,朝着高楼上方的人微微一笑,又引得侍女们好一阵喧哗,纷纷表达了对长公子的歆羡。
“真了不起啊,大公子的气度是何等威严……”
“世间爱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几,可惜中将从来对谁都不假辞色,也不知道最终谁能够得到他的心啊?”
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侍女,于是便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快了快了,听说太政大臣和右大臣都格外看重大公子,有意将女公子许配与他呢!”
于是其他人都开始津津有味地讨论起大公子的姻缘,藤原中将风姿俊美,才学和英武兼具,在仕途上可以称得上平步青云,周围的所有人都对他赞叹不已。这样完美的美貌郎君,显然无论怎样优秀的女子,与之相配都是略有不足的。
侍女们的议论纷纷落在月彦的耳中,令他的心中的烦躁尤甚。
平心而论,其实他并不喜欢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如果说启有多么优秀,自己有多么病弱,那么月彦就有多么讨厌他这样一位兄长。
同样作为出身相同的兄弟,启可以仕途顺遂,享受所有人的赞誉,而月彦只能整天病恹恹的,躺在房间中。一年四季的更迭他比谁都有所感受,温度稍微一变化就觉得寒冷,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充满炉火的房间里看书,甚至多看上一会儿,就会觉得头晕目眩,身上几乎没有力气。
强大优秀的继承人哥哥,纤弱无力的病痨鬼弟弟,这个组合根本谈不上有趣。
月彦既艳羡于这个人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厌恶于这个人身上的光辉。
他瞧不起兄长,觉得他只是靠着长子的身份才能得到目前的一切;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法反抗兄长,因为他的病症注定这辈子无法独立生活,在父亲母亲死后也只能寄托在兄长篱下仰他鼻息生活。
即使拖着病弱的身躯,但是月彦依旧完美地继承到双亲作为贵族傲慢又自我的特点。这样的事实,又令他本人如何能够接受呢?
对于兄长的厌恶,以及残酷的现实,就导致了月彦对待启复杂又矛盾的态度。
如果兄长亲近他,他会觉得难堪又厌恶,但如果兄长漠视他,他也会觉得自己窘迫、狼狈。
因为月彦永远无法作为健全的人走在阳光之下,如同只能躲在漆黑房间里的虫豸,这种感觉让他心中生出了无比的黑暗,给他带来的痛苦几乎不亚于身体上的病痛。
他仰望启,厌恶启,对他十分鄙夷,同时又非常畏惧。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