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岐山有美玉(1 / 2)
白岐玉的大脑一片混乱。
“你又想说怪东西糊弄我?我……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是谁!”
“因为没有契机, 我也没对别人说过,我的记性好到从满月就记事了……最早的记忆里,我躺在婴儿车上, 母亲在坐月子, 亲戚们来探望,给红包,说吉利话,还乐呵呵的逗我……我全记得……”
“我能掌控身体后的记忆就更不用提了……你凭什么说我忘了自己是谁?”
霍传山不答反问:“你记得我们的初次见面吗?”
“当然!你一张口就是夸我面相好,我心想这人好奇怪,是不是卖保险的……”
说着,白岐玉又觉得这个问题没这么简单:“等等,难道在此之前我们就见过?我的内衣是你偷的?”
“……”
白岐玉突然想到了什么, 脱口而出:“出租车!那个脏兮兮的出租车!那一团黏腻的黑东西就是你吧?”
空气一瞬静了。
光影中,只余深深浅浅的蓝影在涌动, 发出那种悠长的,如风吹过荒漠的,恸哭一般的水浪声。
在漫长的, 逼人发疯的沉默后, 霍传山很轻的说:
“那是你的模样……是我终于找到你后, 特地装扮成你,给你的一个惊喜。”
……
“哈?”
巨大的荒谬与冲击在心底升起, 白岐玉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那东西……
怎么会是他的模样?
不不, 难道他不是人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是人, 怎么能丑成那样子?
那团漆黑黏腻的, 滑溜溜的, 像原油膏体又像黑色果冻的玩意儿,他长这样?
白岐玉想大声反驳,怒骂霍传山,可直觉告诉他,事到如今,霍传山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一瞬间,白岐玉差点晕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人”这点更有冲击性,还是“自己竟然这么丑”更有冲击性。
/> 顺着这根藤,白岐玉的脑中闪过了很多片段。
关于……
霍传山的“惊喜”。
他正坐在一座高高的塔,或者寺庙屋顶上,云雾缭绕,鸟雀掠过。身下是那种古朴的,白岐玉说不出学名的彩漆砖瓦,兽状屋檐。
他翘着腿,很无聊的模样,支撑着下巴望着人间。
这是一条热闹的街,当然,与现代相比,还是少了些繁华,但熙熙攘攘的人声充满生气。
他以一种慵懒的语气,漫不经心的说:“……你担心朕(根据词义寻找的最接近的中文词汇)认不出你?哈,怎么可能?”
“朕有过目不忘之能,任你怎么伪装,绝对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朕身边也就你一个发腥的奴隶……”
【如果真的忘了怎么办?】
“白岐玉”心情很好的笑了起来,那种骄纵的,又柔软勾人的,摄人心魄的笑。
他说:“那你就夸朕!朕唯独喜爱夸赞,你诚心些,别具一格些,朕一定记得起你!”
【如果你忘了我……】
“不要唧唧歪歪了!”他的坏脾气又上来了,狠狠踢了一脚身边的家伙,“实在不行,你就变成朕的模样!朕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自己的!”
身旁的人穿着很古怪,那种珠光宝气,裸/露又妖媚的衣服,像印度或神话中人鱼的装扮。
但奇怪的是,如此妖娆女气的服饰,在高大劲健的身躯上,竟是十分的男性魅力,结实的肌肉,白的发腻的腱子,结实有力的身材勾勒的一览无余。
白岐玉莫名就意识到,这鬼一样的穿衣风格,是自己的恶趣味。
记忆中,这个高大的男人没有再出声。
不知道是懂了白岐玉的意思,还是害怕他发火。
像所有的梦境中一样,二人不欢而散。他从高高的屋顶上坠落,落入人间。
……
“阿白?”
白岐玉猛地回神。
“想起来什么了?”
白岐玉说不出口。
记忆中的男人是谁,他隐约知道了答案。
但他没法轻而易举的接受,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也太……
这么多努力、挣扎,这么多悲伤与痛苦都算什么了?
他强行让自己不去想,厉声道:“不要岔开话题!你还没说那三个预言是什么!”
霍传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的说:
“一,缺席者的名字被谋杀”
“二,我们在一起”
“三,我们在一起”
什么鬼?
“第二条和第三条是重复的。”
“不重复,”霍传山说,“时间不一样。”
“没有语态,也没有时间定语,怎么就不一样?”
霍传山解释道:“在你的语言里,文字是包含时间的。只是人类的语言无法表达这一点。”
白岐玉灵光一闪:“类似……你说的,信息范围的问题?两张电脑图片看似一样,实则生成时间不同,所以是两个文件?而这个信息粗略查看是看不出来的?”
“是的。”
这也太荒谬了。
荒谬这个词,白岐玉今天不知道说过了几遍。
但离奇的是,霍传山总能以“科学的”,“可理解的”方式解释给他,这更加荒谬。
白岐玉痛苦地捂上脸:“那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真耳熟……缺席者的名字、缺席者的语言被谋杀……保罗·斯卡龙的名言?上次见到,还是在厉涛歌的衣服上。”
他很快想起另外一个问题,神情复杂的看向霍传山:“我还没问,厉涛歌和戚戎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都是我,”霍传山说,“没有人会理所应当的毫无回报的为另一个人付出。只是我。”
白岐玉早有预料,仍难以接受:“不不,我前几天联系过,和 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他们可以是我,但本质上不是我。你可以理解为……游戏客户端被入侵,或者登陆了副账号。”
白岐玉张了好几次口,才发得出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传山垂下了眼睛:“我只是想寻找你喜欢的模样。”
不可避免的想起靖德那段充盈着恐惧与疯狂的回忆,白岐玉的神色冷了下来。
一番谈话中,本该是白岐玉质问霍传山,却被超载的信息量给带偏了话题。
冷静……冷静思考……
霍传山虽然说他们早就认识,还说他不是人,说厉涛歌和戚戎是他干扰的——这些统统都没有证据。
记忆可以被植入,就像人都能换了内容。
事实就是,白岐玉并没有霍传山所说的作为“黑糊糊泥团”的印象,除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怪梦,他想不起任何作为那个怎么看都是克苏鲁体系画风的怪物的记忆。
即使,他最近确实不太像人:撞不死、淹不死、还能瞬移……但这一点,也可能被动过手脚。
白岐玉在心中再一次叮嘱自己:“理智思考,不要被牵着鼻子走。”
“证据,”他面无表情的看向霍传山,“你说我是那东西,证明给我。”
霍传山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起身,朝书房走去。
白岐玉从未进过霍传山在崇明小区的书房,他不喜欢门口上方的兽首标本,感觉很不舒服。搬到弗兰克林花园后,那个狰狞的兽首标本又被放置在了书房门口上方,导致他很少踏入书房,那里也算是霍传山的小地盘。
此刻,白岐玉不安的看向昏暗中的门,荡漾的波浪怪影中,兽首居高临下的投下阴影,像地狱关口的守卫。
霍传山很快出来了。
手里拿着一本样式怪异的书。
粗糙的黄纸,与现代迥异的装订排版装饰,是本古书。
白岐玉疑惑的接过来:“这是什么?”
标题上是篆书,白岐玉是中文系的,阅读没有障碍:“《东山经评注》?我知道《东山经》是《山海经》的山经组成部分之一,这还出过评注?”
霍传山示意他自己看。
内容并不多,白岐玉很快就阅览了一遍。
在倒数第三页,他猛的停下了视线:“这是……”
“……又东三百里,曰岐山,其上有太岁,状若白玉,又名皎礁。食之可不畏死。”
下面一行汇编者评注:“……有群氓分而烹之,化若黑膏。其真长生邪?其真不知长生也。”
“太岁?”
白岐玉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饱头山一行的奇遇。
有人说他们遇到了太岁,有人说只是毒蘑菇汤的幻觉,还有人说是过失杀人的借口。
难道……那个神乎其神的噱头……是真实存在的?
白岐玉死死地盯着书页,把短短数十个字印在脑海里。
岐山,太岁,状若白玉,又名皎礁……
白岐玉。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白岐玉的瞳孔震颤:“你不会想说,这个劳什子太岁,是……是我吧?”
霍传山没有出声,但白岐玉知道,便是如此了。
白岐玉失态的站起来:“山海经我看过!东山经我也看过!我本科还写过论文呢!哪里有他妈的这一条!”
“现在,确实没有这一条了。”
白岐玉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古书,无论是材质、印刷还是装潢,他都可以言之凿凿的判断,这是本古书真迹。
“什么叫现在?”白岐玉敏锐捕捉到了霍传山语句中的缺口,“难道,曾经……”
霍传山点头:“我问你,评注书算是原著吗?”
评注书,类似于教辅书中的“课本详解”,是在原著基础上,加以后世文人的见解、补充,甚至续写之类的书。
严格来说,是不算的。
“所以,在非原著中,这条记载得以逃过一劫。”霍传山一字一句地说,“也是因此,你逃过了抹杀。”
白岐玉怔愣的坐回了沙发上,双手捧着这本脆弱古朴的书,脑中一片混乱。
/> “什么叫逃过一劫?抹杀又是……什么意思?”
霍传山许久没有出声,白岐玉失态的怒吼:“说啊!什么意思!”
霍传山突然起身,朝他走来。
骨节分明的大手半强硬半轻柔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揩过眼角,带去一片水雾。
白岐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他其实没有感到太大的悲伤,只觉得冲击,无法言喻的冲击,冲击到没有精力分心出负面情绪。
太岁,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东西,秦小酒说像一坨原油膏体、一团现代工艺残次品的复合粘菌体,怎么会是他呢?
这也太怪了,太不合逻辑了,还不如说白岐玉得了绝症更容易接受。
但或许是写在基因里的,那些埋藏于深处的痛苦,自顾自的做出了反应。
霍传山把白岐玉抱起来,让他窝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体温意外的凉,像冬季肃杀的冰水,这让白岐玉意识到,这个男人,似乎也不是表面上的那样冷静自若。
这让白岐玉缓和了一些。
他没有反抗霍传山的温情,而是很温顺的,任霍传山揽着他,像小苗趴伏在巨树上。
两人冰冷的体温交融,逐渐生出暖意。
不知何时,屋中深深浅浅的海浪怪影已经消失,灯灭了,只有小球藻培养箱的夜间灯幽幽的亮着。
“我曾和你说过,一切事物都是被编码的。八字、个人信息,一切都是。人类是,万物是,这个世界也是。神……有时也是。”
白岐玉的睫毛震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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