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豪侠(1 / 2)
第303章 豪侠
车驾和随行从土道上一转便下到了塬子,赵六跳下车,望着前方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庄堡,忍不住跪在地上,亲吻了一下脚下的土地。
然后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取了点土就塞在了瓷瓶内,然后才起身对豆胖子说道:
「走,带你去吃咱岐山最得劲的蒸麦饭。」
那边豆胖子摸着浑圆的肚子,迈着八字步跟上,而前边的赵苟则已经飞也似的跑到前头大喊:
「赵六,赵顺回来了!赵顺回来了!」
而后面,牛礼他们则已经拿出随身的号角,开始给赵六壮威。
至于,岐山主薄田有德则站在塬上,看着眼前灰不拉几的土庄子,感叹了一句:
「这土鸡窝里真出了凤凰了,哎,这就是命啊!」
叹息完,田有德已经重新换上笑脸,蹬着靴子就追上赵六他们。
此时,前头的土庄前已经冒出了数十人影,皆惊地看向这里的车骑人马。
好大的排场啊。
在赵六他们上前时,一群三寸丁小孩已经滚着泥跑了过来,小心又好奇地盯着这些气派的人。
人群中的苟伯他们晓得,就是不晓得苟伯怎麽和这些穿着漂亮的人聚在了一起。
而赵六也看着这些小娃,心里升起暖流,我老赵家也在开枝散叶啊。
旁边的赵苟在旁边插话:
「这些都是这些年庄里生的,那会你不在,小辈们看得眼生。」
说完,赵苟就对这些孩子喊道:
「快,叫人,这是你们六叔,如今做了大官,如今富贵还乡呢。」
这些小孩子不懂,只跪在地上给赵六磕头,赵六哈哈一笑,对那边牛礼说道:
「阿礼,给赏。」
牛礼「哎」了声,便掏出腰包开始给这些小孩子发铜钱。
这些小孩已经认识钱了,晓得自家地里的麦粟一年收成最后卖回来的就是这一个个铜钱。
于是小孩们跪着磕头,双手接过了手里的铜钱。
赵六没让牛礼多给,看到这麽多小孩,忽然对旁边的发小赵苟问道:
「狗奴,怎麽不见你家小崽?」
赵苟尴尬一笑,摸了摸后脑勺:
「也没人家看得上额啊!」
赵六哈哈大笑,调笑道:
「额们也是有手艺的人,灾年都饿不死人哩,还让人家挑起来了。行,后面额给你寻个好的。」
说完正要转进庄宅里,迎面就撞上了一群人,当头一个老汉直接就喊道:
「哎呀,这是六郎回来了。」
赵六一看到这人,就笑着喊道:
「叔,是六郎回来了。」
这是赵六的亲二叔,不过和赵六的关系没有那麽好,这二叔瞅着赵六穿得人五人六就要讥讽几句,忽然看到下面垣上停着的车架和数十名骑士,愣住了。
而旁边的他的儿子,一个流里流气的,则指着那车驾喊了出来:
「这是县君的车架,我在县里看到过。」
听庄宅里最有出息的赵四都这麽说了,一众赵家人直接跪了一片,而胆子最大的赵四则探头探脑寻找着县君,可半天不见人影。
这个时候,那赵苟才哈哈大笑,对这些庄里的势力人家们喊道:
「这是县君送额们六郎回来的车驾,都起来,都起来,还有二叔你还跪额们,这不反了辈了。
那边赵家二叔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先是小声问了一句自己儿子:
「你确定是县君的车驾?」
赵四郎连忙回他爹:
「错不了,前年额去窦家门房送菜,远远就看到这部车停在门口,后来问了,就是咱们县君的车驾。」
而那赵家二叔听了这话后,没有半点高兴,转过头来,当即呵骂赵六:
「六郎,你在外面出息了,做了逃兵还敢回来偷县君的车驾!来啊,给额拿了赵六,扭送到县里去!我栖霞村赵家也是清白人家,如何让这孽障误了名声!」
这赵家二叔是宅里的大户,家里几个儿子都是混的,结交三教九流不说,还承包了庄里大部分菜地和鱼塘,是本庄的庄头和势力人家。
现在听自家庄头都这般说了,虽然有些族人没动,但还是有十来人跳了出来,就要扑向赵六。
直到这个时候,从离开赵怀安就没停下过的笑容终于在赵六脸上消失了,他退后一步,盯着那个二叔,摇了摇头。
看到这,牛礼和陶雅直接挥手,本来也跟着笑的背鬼们直接就扑了上来,对着这些赵家人就是拳打脚踢。
不过也晓得这是六耶的族人,这些背鬼都没下狠手,多是在腿丶臀一带踢端。
而那边正努力堆着笑的田有德看到上面忽然就打了起来,吓了一跳,连忙跑了上来,对那些宅院外的赵家族人喊道:
「误会,误会,这的确是我家县君借给赵押衙的车,没错的,哎呀呀,误会啊!」
听了这话,这赵家的二叔望着田有德,浑浊的眼神中带着回忆,
这人是不是在哪见过。
忽然,他旁边的儿子就跳了出来,对那田有德赔笑道:
「主薄,主薄,额是赵四郎啊,还记得额吗?有一天,额在红楼外给你递过梯子。」
那田有德哪里认得这个土锤,连忙摆手,让赵四郎赶紧拉住这些人,别伤了六郎的和气啊。
是的,六耶好好弄个衣锦还乡就被这帮蠢货给搞砸了心情,这事弄的。
而那边赵四郎也意识到自己父亲搞错情况了,连忙上前要劝,然后被一个背鬼一巴掌抽在了脸上,骂道:
「俺们六耶衣锦还乡,你搁这又说又唱的,显得你什麽事了?滚!」
说完,又一脚端翻了这个赵四郎,然后抽空地看向了后头的六耶,见他没有生气,便晓得自己出位了。
不过这武士这麽拼,实在是背鬼都太卷了,不是牙兵出身就是军中老卒,论武艺谁都不差谁,
虽然也能熬资历立军功,可有通天梯在后,就问你爬不爬吧。
别看赵六在赵怀安身边是嘻嘻哈哈,但他基本是保义军创军元老,是陪着使君从死人堆里爬出的唯一伴当。
别看军中有五虎将,三骠骑,四大军师,但没一个能和赵六相比,他就是咱们使君第一心腹。
而其他反应慢的背鬼,看到这机会被殷铁林这个蔡州兵痞子给抢了,心里骂了一句狗东西,便含恨将脚下不长眼的给踢开了。
此时,那赵家二伯才意识到弄错情况了,可看到自家子侄被揍成这样,本来服软的话到了嘴里又变成了讥讽:
「出息了,真的是出息了。都能借到县君的车驾了,但一回来就揍自家族亲兄弟,你这不孝啊,不孝,跟我去跪祠堂,问问列祖列宗有没有你这个后辈子孙。看我那死去的大兄,认不认你这个儿子!」
本来一直沉默的赵六听到这句话,直接爆发了,多年从沙场中见识无数生死和险恶,这一刻赵六全爆发出来了,他指着那眼晴浑浊的二叔,大骂:
「老东西,额爹当年不就是给你顶差,然后和额娘一起累死在窦家的工地上的吗?你也配提额老子?」
说完,赵六大吼一声:
「牛礼!」
已经长得快有赵六一般高的牛礼,抱拳出列,大吼:
「末将在!」
赵六指戟一指,大吼:
「去!给我扇这个老东西的脸,我不说停,不准停!」
牛礼抱拳,三步便跨到了老汉面前,一巴掌就抽了上去,只一下那老汉就天旋地转。
后面一众赵家族人看到这些穷凶极恶的武人,这才意识到这是强人来了,纷纷矮着头,不敢再看。
那牛礼也晓得轻重,也怕揍死了这个老东西,让六耶背负骂名,所以除了第一下来了个狠的,
后面都收着力。
可哪怕是这样,那老汉也被揍得满嘴是血。
此时,原先围在附近的小孩全都跑完了,赵六站在自家庄前,扫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再看着这些头都不敢抬的族人,意兴阑珊。
这一刻,赵六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问号。
自己到底是回来做甚?额赵六的族亲是什麽样,你赵六还不晓得吗?这些人要是念个亲人好,
也不会十岁的时候,他爹妈累死在窦家的工地上,就被庄里的送到师父那边学唢呐。
这年头给人做徒弟,就是去做奴隶去的。
他在师父那边端茶递水三年,学艺一年,之后十四就要跟着班子跑十里八乡,每天天不亮就要赶路,住在主人家也是住在牛马棚,甚至每场吹丧的钱都是不过他手。
而这一干就干了五年,直到他师父终于死了,他好不容易继承了师父手里的唢呐准备自己单千,乡里出去的黄景复就来家乡招募子弟兵。
那一天赵六不晓得怎麽想的,就稀里糊涂地被骗了去,随着黄帅一路南下。
但在黎州军的两年,却是赵六最快活的两年,黄帅人好,对乡党们也教了很多东西和道理。
甚至某种程度上,赵六是在黄景复身上感受到父爱的。
然后黄帅就被高这个狗东西给砍了。
实际上,他要回家乡,从来就不是为了这些人,他们中,除了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狗奴是真心的,其他人都是欺良之辈。
岐山不大,但坏种却绝不少。
京畿这个地方的乡村和他在西川乃至淮西接触到的,完全不一样。
那些地方的乡村,农人的生业全部来自土地,所以世世代代扎根土里,安土重迁。
家家守村业,头白不出门。生为村之民,死为村之尘。
但长安这个地方却和其他地方完全不同,只要是正常人,他就不会安心留在地里种地的,因为在京畿种地是没有任何活路的。
每年有数百万石的粮食从天下各地汇聚于京畿,这里的粮食实在是太便宜了。
除了战乱堵住漕运,这里的粮食基本常年在五十钱一石,而一亩地一年不过产一亩半的粮食,
换言之,一亩地才能在这里换上五十钱。
而在京畿这边,随便给豪族做点事情,那一日就能挣二十钱,所以傻子才在京畿种地呢。
天下人都往长安跑,你还留在京畿种地?
这就是京兆,王都所在,俗具五方,人物混淆,华戎杂错。去农从商,争朝夕之利,游手为事,竞锥刀之末。
就赵六自己看到的,在他们这边,百人才不过有十人为农,其他的全部都是浮寄流寓游于市闾,浪于肆间。
这人一旦离开了土地,这淳朴老实就统统不见了,各个眼里都只有利,什麽事都做得出来。
赵六在扶风丶京兆两地跑,不晓得见了多少卖妻卖女去还赌债的。
为什麽逃难时,见到赵大的时候,他第一选择就是跑而不是留下和他并肩作战?就是因为他在这个环境下,尤其是最底层中生存,他就必须学会这样的模样,他得和大夥都一样。
强者才能做自己,而弱者?他呼吸重了都是错。
不过有些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沉沦,而有些人却会逆反,直接走向他的反面,而之所有这样截然不同的选择,这也许就是命运吧。
赵六就是这样的人,他虽然总被赵怀安笑骂,可却被赵大欣赏着,因为赵六就是和他一样,具备黄金一般的品质的人。
他的骨子里,有一股豪侠气,知恩图报,涌泉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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