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事济(1 / 2)
第234章 事济
乾符三年,三月十日,大风。
沂州城北六百里,巨野泽畔,郓城门楼上。
从大湖上吹来的狂风将城楼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两个穿着绛色军袍的吏士一个稳着手中的旗帜,一个弯腰用麻绳加固着。
在大风中,这面绣着「保义」二字的大旗牢牢地钉在郓城门楼上,但旁边的一面绣着「宣武」字样的旗帜则因为无人看管,被刮下了城头,落在了下方的护城河上。
在城下,数不清的军砦丶帐篷朵朵盛开在草甸上,春日的来临将这里装点的一片秀丽。
这个时候,几个黑衣袍子的精干武人从台阶上走了上来,那边守在旗帜边的保义军齐齐低下了头。
穿这身皮子的,可不就是黑衣社那帮人嘛。
他们几个倒不是怕这些人,毕竟这黑衣社在军中其实存在感非常低,但最近这黑衣社的人动不动就从军中拉人入社,一拉都是连军册都带走。
他们可不想进去,要立功还是得上战场,谁家好汉子去那地方。
但显然这两个吏士想多了,那些个黑衣社的人上了城后,理都没理他们,就往城楼走。
这倒把两个看旗的弄难受的。
妈的,被小看了。
而小看他们的,正是进入黑衣社就受到重用的郭绍宾。
他看着城下护城河,有一群赤着身子的人在水里摸鱼,每有人摸到一条大鱼,就有更多人忍不住跳下水去摸。
看营地方向,这些人应该是俘口营里的巨野泽水寇们。
郭绍宾听何指挥说过,之前刺杀使君的就是从巨野泽出来的,而使君却能不计前嫌,只诛杀了首恶,其他人都收在了俘口营,这是真仁义。
这个时代,滥杀才是普遍,不滥杀才稀罕,也更难!
他很高兴自己效忠的使君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意味着兄弟们做事也踏实,不会被上头的喜怒无常弄得惴惴不安。
不过因为这个事,郭绍宾听自家指挥说过一嘴,说以后迟早要办一个侍卫军,专门守着使君的安全。
如果是从黑衣社分人出去,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他看着那些在水里畅快摸鱼的巨野泽俘口们,有了一点羡慕。
有时候什麽都没有,才可能会有这样更简单的快乐。
随后,郭绍宾环视着这片城头,此时,故地重游,他的心中难免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对几个伴当丶袍泽说了一声,然后独自进了城楼。
草军从郓城已经撤离了七八日了,在被保义军丶宣武丶忠武三军接收后,又陆续将战线推进到了郓州一地。
在和郓州城内的天平军取得联系后,抛开遍地饥民和无数小的游猎武装团队不谈,此时唐军这边差不多算是光复了曹丶濮丶郓三州了。
所以,自那时,郓城就成了后方,在几日的清理和搜检后,就恢复了安平时期的状态。
保义军照样在这里赈济灾民,其中有愿意去光州的,保义军还会给他们一家人提供船和路上的米。
而不愿意离开家乡,或者对当前局势还有幻想的,保义军也不强求,也努力让来的人能有一口饭,能活下来。
于是,从二月到三月之间,曹丶济之间人人都晓得「呼保义」的名号。
呼保义的名声不再只停留在军中了,而是在民间丶底层都有了很大的影响力。
他们不晓得呼保义以前是干什麽的,但他们晓得,这个人是真仁义,真菩萨,真佛祖,真正做到了活人无数。
据说一些人在偷偷给「呼保义」上香,他们没办法回报太多,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着感激。
这会,城门楼内有一队武士正在休息,他们是刚刚从外面出队回来,在这里偷偷吃酒。
军中管这个很严,出任务和在营中,都不允许吃酒。
而这些人正好卡了这个点,他们回城了,已经是任务结束,而他们又还没归营,所以正好两不沾,不怕踩线。
这些人正高兴地吃着,忽然看到穿黑衣的进来,皆吓了一跳,不过在看到这人不像是来逮他们的,这些人才放松下来。
然后就有人递了一杯给郭绍宾,他很识相地喝了一杯,后者还要再倒,郭绍宾才摇头拒绝了。
那些人也不再劝,毕竟喝过就成,也不怕他嚼舌头。
在那边人继续吃酒时,郭绍宾才开始打量着城楼内。
此时,白墙上的血迹已经被铲掉,只留下一排狗啃似的夯土壁。
他现在还能回忆起那一夜的血杀,他当时坐着的位置,杀人的动作。
郭绍宾以为自己会有某种感触,可真的到了这里,却又发现也就那样。
如果真要强说某种感受的话,那就是谁都可以死,谁都会死,在这个世道,你不吃人就会被别人吃。
郭绍宾要离开这里了。
刚刚收到密令,他要带着一队人去兖州建设站点,以后就负责对接他们布置在草军中的内应。
而这一去真算是生死未卜,他就是搞情报的,此时兖州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几乎就是人间炼狱,大逃杀。
没有军队庇护,带着一队人开进这些地方,他能靠的就是运气。
可运气这东西,谁又能晓得自己有没有呢?
他也将家事都交待好了,这一点黑衣社的福利还是非常好的,社里的家眷全部都有专门的营地照顾。
就是可惜了,贺瑰随突骑出队去了,现在不在城内,不然还能再见他一面。
就在这时,外头有袍泽在喊,于是郭绍宾又最后看了一眼那边的墙壁,摇了摇头,然后就出去了。
这里他还会再来的,而下一次来,他一定要出人头地。
而在他走后,那些依旧在城楼上吃酒的保义军武士们奇怪地看着这人,来了又走,就看看?
想到军中的一些传闻,说这些黑衣社的人现在动不动就爱拉一些军中好汉到他们那。
而他们当然认为自己是好汉啊!
想到这人,众人一个激灵,再没吃酒的感觉了,于是纷纷逃回各营,下定决心,不管那些黑衣社的人怎麽恳求,他们都不会去。
好男儿如何干背后捅刀子的事?
……
郓城县署,也是保义军的驻扎节地,偏厅。
黑衣社指挥何惟道正在外面等候着,看着里面出来一人,一见是幕府判官袁袭,忙问道:
「袁判,不晓得使君还有多久?」
袁袭笑得很灿烂,说道:
「我刚汇报了一些军中的补给情况,然后使君将几个大匠留了下来,应该是有军备上的事要聊,很快了。」
何惟道忙微弯,摇头:
「占使君的时间休息本已惶恐了,哪里敢催使君?」
袁袭脸上的微笑不变,然后开玩笑地说道:
「老何啊,最近你可是搞了不少事,现在军中都怕你们黑衣社,怕你们调他们麾下的精干入社,好些个都说到我这边了。」
何惟道苦恼道:
「袁判,我也不想如此,现在咱们黑衣社草创,什麽都要人。再加上军中不晓得谁在说我们黑衣社都是一帮鸡鸣狗盗之徒,让不少人都拒绝入社,我不这样,使君交待我的时间我完不成啊。」
当日赵怀安布置黑衣社任务时,袁袭就在现场,所以晓得何惟道担子重,但还是有心提醒了句:
「老何,你是从咱们幕府出来的,是咱们自己人,当然能理解你做事不易。但那些衙管的武夫可不管你啊,他们个个把精锐武士看得重,你这样去抽,他们能不有话?」
何惟道皱眉,哼了句:
「这些武士都是使君恩养出来的,他们那些武夫也敢将之据为己有?」
袁袭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声音小点,然后才拉他到廊庑下,压着声音说道:
「他们当然不敢,但人的心思你要懂,租人家地租的久了,还觉得这地是自己的呢?更何况手上的兵?所以这是人心难免的。现在世道越发乱了,你我这些文人要想站稳脚跟,除了咱们自己能抱团,能得使君信任,还得明白一事。」
何惟道问道:
「怎麽说?」
袁袭压着声音,认真道:
「我们要理解使君,晓得他这个位置的难处,他和下面这些人又是兄弟,又是上下,所以有些事情不能做得过,也不能当面说。但咱们要为使君分忧,不用使君吩咐,我们自己要有觉悟。」
「武夫们嘛,打仗嘛,生死一刻的,自然得乾纲独断,可这独断久了,难免心思就岔了,所以就需要人给他们紧紧箍,拉拉缰绳,让他们别太跳。这种事使君不好出面,自然得我们来。」
何惟道明白了,沉吟了会,笑道:
「袁判,学生晓得了,不过这也是后话了,咱还是先把人手补齐,先把架子给拉起来,这一天天的,实在也累得不轻。」
袁袭也笑了笑,这种事本来也是点到为止,确认了一下彼此的默契。
至于结党,他也是万万不敢的!
再说了,真要结党也不会和一个特务头子结党啊!
……
偏厅内,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汉正在给赵怀安展示几个铁环,还时不时的用匕首戳着,检测铁环的坚固。
在看到铁环的确能挡匕首的切割,赵怀安点了点头,然后接过其中一串已经串好的铁环,然后问道:
「工艺看着差不多,坚固程度也够,这耗时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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