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1 / 2)
星春天的课程紧张,老师只有下午2点到4点的空档,言语和感统各一节,从周一到周五。
有专家建议ASD抓紧0-6岁黄金期,每周密集干预40小时以上。
平均下来每天差不多6小时。
谈嘉秧每天2小时看着十分可怜,但星春天大多学生每天至多2节课,谈韵之决定先试试再说。
徐方亭预期的上课是:把谈嘉秧送进去,她得到2小时喘息时间,看点自己的书,回家给他复习一遍。
实际效果截然不同。
谈韵之照旧陪着打车到地方,把人送上去,下课再来接。
第一节言语课,一对一的上课模式,老师姓成,同样年轻,个头玲珑,单眼皮配短发俏皮亮眼。
徐方亭和谈嘉秧跟到之前见到的小房间,里面还被隔成更小的房间,每个房间靠墙摆放一张一米出头的储物柜,一张儿童塑料桌,两张塑料椅,空间便差不多满了。
成老师安排谈嘉秧坐下,从储物柜拿出钓鱼玩具,徐方亭还蹲在他旁边。
成老师问:“你离开他会不会哭?”
“应该不会吧。”徐方亭在家的洗澡时间都把他留给东家父子。
她慢慢起身,想悄然退出;谈嘉秧忽然放下钓鱼竿起来,抓着她五分裤的裤脚,哼哼唧唧,屁股依然黏在椅子上,人不肯走,也不让她走。
成老师便从其他教室多搬一张椅子,让她陪在旁边。
教学采用回合制,玩具只是奖励,成老师要收走钓鱼玩具准备教具,谈嘉秧从哼哼唧唧转换到尖叫大哭,成老师可不会像家长哄着他。
也许午休时间刚被调整和缩短,谈嘉秧情绪问题更激烈,非要钓鱼。哭不顶事,还想跑掉。
徐方亭只能把人揽回来。
成老师见怪不怪地继续自己的节奏,说这个阶段目标让他熟悉上课规则,一般要一到两周才能适应。
许是怕小孩们感冒,空调不太给力,谈嘉秧哭了一节课,徐方亭半听半拦,两人都热出一身汗。
第二节交接给感统甘老师,也是第一天看到教小男孩冲滑板的男老师。
感统要义就是配合地玩,谈嘉秧在一个类似游乐园的大教室里终于止住哭泣。
徐方亭得以在家长区坐一会,可经过刚才的抗争,她不得不放空好一阵,才重拾思考的力气。
“谈嘉秧哭了一节课。”徐方亭给谈韵之发微信,句末加了一个“笑哭”的系统表情。
谈韵之回了一串省略号,然后一个“发呆”。
第一天上课效果寥寥,两个加起来不足谈礼同岁数的少年,说没有一点气馁和焦虑,那是睁眼说瞎话。
相对专业人士和老家长,他们的知识非常粗浅,经验稀薄,甚至没有教会谈嘉秧一样东西,怀着少年人救世界的热血,面对冰冷现实。
“谈嘉秧在家放任自由惯了,还需要时间适应吧。”
徐方亭宽慰谈韵之道,到底还是替人干活的更积极,工资就是强化物。
于是,《观星日记》连续几天内容大同小异——
第一天,哭。
第二天,还哭。
第三天,依然哭。
到了第四天,时间步入八月份,内容终于迎来变化:谈韵之要出国旅游。
“小徐,谈嘉秧就麻烦你了。”
谈韵之哗地拉上行李箱内层拉链,扣上箱子,一扫听闻谈嘉秧上课大哭的阴霾,欢快如抛下大包袱。
徐方亭有些愣神,自从她哥确诊ASD以来,徐燕萍就没有好好休过假,无论在家还是外出打工。一个负责任的家长应该不会在小孩确诊初期还有闲心旅游。
对谈韵之印象突然垮下一截。
不过谈家似乎家风如此,也许是她高估了。
她脸上仍淡笑着:“有事我发你微信。”
“时差可能回复不及时,”谈韵之和行李箱一同站起来,“谈嘉秧的事……你看情况拿主意吧,我爸也不太靠谱。”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徐方亭不好问他去多久,甚至懒得问去哪里,“对了,今天星春天那边让我问你,要不要办报销?”
谈韵之情绪全然起飞,没反应过来:“什么报销?”
“财务说,3岁前可以凭医院开的发育迟缓诊断书,到街道办办理,不需要那个证,就能拿补贴;那个证3岁后才可以办……”
谈韵之的奔逸敛了一半,哦,残疾证。
“那街道办的岂不是知道了?”
“应该是。”
“街道办知道,下一步邻居街坊也知道了。”
“……可能吧。”
“那不办。”谈韵之果断道。
“哦,我就传达一下消息。”估计谈家也不缺这点钱。
“小徐,”谈韵之忽然唤她,“之前你问我对你有什么要求……”
徐方亭记起这茬,她对他的要求是不当甩手掌柜,现在看来……有点勉强。
“你说,我听着。”
谈韵之严肃道:“谈嘉秧的情况,不能告诉第三个人。”
徐方亭算了下数:“那谈叔?”
“别管他,他不作数,反正死活不信,”谈韵之说,“我就这点要求,你跟你认识的人也不能说。”
“哦,知道。”
“如果是个中重度的,过几年不说别人也能看出来不正常,但是现在——”谈韵之越说越艰难,“不要高估人性……”
徐方亭郑重点头:“明白,就像我也不会随便跟人说我哥的情况。”
“你哥……”谈韵之一直想多了解徐方亭亲哥的情况,了解大龄ASD的生活,也许可以以他的成长刻度,推测谈嘉秧以后的能力,“他比你大几岁?”
“五岁多,确诊后我妈才生的我,”徐方亭自嘲道,“心大吧,也不怕再来一个重低典。”
“……”
谈韵之接不上话,也来不及接了,谈嘉秧咚咚跑出他的卧室,徐方亭只能追出去。
徐方亭也没料到,这竟然成了近期最长的交谈。谈韵之离开后,她依然天天跟谈嘉秧唠叨,但再也没人回应她。
在楼下散步倒经常能碰见带小孩的中年保姆,把同龄小孩凑一块玩耍,她们可以轮流歇一会。
但是谈嘉秧不跟人玩,徐方亭一旦松懈,他就开始刻板地玩轮子。
她当然可以偷懒,放任自由,像牛一样让他去爱去哪吃草就去哪,反正谈嘉秧可以一个人待一天。这种小孩像蜗牛,学习缓慢,十天半月学不会一样东西也正常,家长若问起,反正都是孤独症的锅;而且他们一般无语言,自然不会跟家长告状。
带这种小孩实在太轻松了!
但徐方亭过不去自己的良心坎,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孩废掉。
她觉得自己才是牛,既然吃了别人家的草,就得踏踏实实卖力干活。
在星春天倒是碰见两个健谈的年轻家长,看上去比她大不上几岁,每天妆容精致,穿衣搭配讲究,喝着奶茶,吐槽闭娃和老公,谈论包包和美妆。
徐方亭自然插不上话。
她不懂化妆,只有一支洗面奶,连防晒霜也没用过;没有开公司的老公,没人给卡她随便刷,她为谈家购物每样都得记账;她三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得起她们一个小包;她们坚持经颅磁治疗,打鼠神经生长因子,她只相信日复一日、十年如一日的训练和干预。
徐方亭还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姐妹孟蝶在沁南市,在工厂产线上当QC,两班倒,玩手机的时间碰不上。
每天把谈嘉秧活动汇报给谈韵之,她也不想再跟其他人重复一遍。
她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人。
所有想法停留在心理活动阶段,没能变成交流性的语言。
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来榕庭居之后,她的交际圈急遽缩小,每天家——超市——机构三点一线,没有交到一个新朋友。
她一个NT竟然过得比ASD还孤独,行为刻板,兴趣狭隘,社交缺失。
纵然照料小孩和做家务是她的工作,但不应该是全部。
她只是一个保姆,不是全年无休的单身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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