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钱主任的安排,全公社头一遭(2 / 2)
金海搓着手说:「你们大惊小怪什麽?还不赶紧给人家一一嘿哟,牛逼!」
塑胶袋里油乎乎的菜肴露出面孔。
全是硬菜!
梁二妹带着人手忙脚乱地解开塑胶袋。
一袋菜一个盘子。
她赞叹道:「国营饭店的厨师就是讲究,就是不一般,你们看看人家都给咱提前准备好了。」
「这烧鸡真肥,肚子好鼓——」
打开一看,里面塞了满满的香菇。
香菇吸满了鸡油变得油汪汪,让金海家亲戚面面相:「烧鸡还有这个做法呢?」
随后楼小光走出来。
头戴厨师帽丶身穿厨师服,脚上是国营第二饭店配备的水靴。
浑身上下一片白。
本来因为他年轻而对他水平有所疑虑的金家人此时唯有敬重。
有人开始低声赞叹:「秤碗虽小压千斤啊。」
楼小光又将两套刀具拿出来。
新式刀具摆开,更引得不少人来围观。
他们家里做饭都是一把刀,哪里见过这麽多样式非凡的刀具?
晨雾飘荡,晨曦渐亮。
太阳升起来了。
钱进在供销社忙到了九点钟才出发,张爱军骑着摩托车回来接他,把他接到了金海家里。
他打眼一看,今天金海穿着崭新的藏蓝涤卡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两枝塑料花,
花茎上还缠着红绸带。
看到钱进到来,他快步上来伸出双手:「钱主任您来了?快快快,里面坐,金龙你陪着我们主任去喝茶。」
钱进摆手:「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今天吉时是什麽时候?」
金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现在结婚不讲究那麽多,待会看司机怎麽跑吧。」
现在结婚甚至不办婚礼。
国家倡导全社会节俭,普通人家结婚就是男方用自行车把媳妇拉回来,条件差的是用个小推车把媳妇推回来。
甚至没有喜宴,新人对领袖像和父母翰躬,左邻右舍和亲戚们来了做个见证即可。
金海这身份在农村属于体面人,所以他家儿子的婚礼办的隆重。
却也隆重的有限,现在没有什麽传统活动,派车带着彩礼去接媳妇,接回来就开饭。
但这已经足够叫生产队的其他人家仰望了,钱进听到金家有人说:
「咱生产队头一次出动小货车去接人,上次队长家闺女出嫁,也只是来了一辆摩托车.」
临近中午,生产队的孩子们忽然喊叫着从村口跑进来:
「来了来了!」
远处土路上,一辆解放牌小货车披红挂彩地缓缓驶来,
这辆不算新的小货车的车头绑着大红绸花,反光镜上系着红布条,驾驶室玻璃上贴着剪纸喜字,被春风吹得扑响。
钱进放下茶杯走出来,整了整胸前的党员徽章。
他今天特意换上了当初去给海关讲课时候那件灰呢子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
一支红的,一支金的一一这是当证婚人的体面。
金海郑重的邀请了他给新人当证婚人。
小货车「嘎哎」一声停在家门口。
车厢里,三转一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永久牌自行车系着红绸,蝴蝶牌缝纫机盖着红布,金陵牌手表躺在玻璃盒里,红灯牌收音机扎看红绳。
十六条腿的家具整齐地码在车厢两侧一一四把摺叠椅丶一张方桌丶一个三门衣柜和一张双人床,漆色还新鲜着。
「乖乖,这排场!」人群里炸开了锅。
几个后生数着车厢里的腿,妇女们则围着缝纫机喷喷称奇。
有的媳妇凑上去看了看,然后红了眼眶:她们结婚时只有一张新床或者是两个红塘瓷盆丶红暖壶,有的甚至只有个木头针线盒。
新郎金大国跳下车厢,军绿色的确良衬衫口袋里别着支英雄钢笔。
他转身去扶新娘子,新娘子的红皮鞋在车踏板上一滑,差点栽进他怀里,引得众人哄笑。
她的大红嫁衣是的确良料子的,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两条麻花辫上扎着红头绳,
随着动作一甩一甩。
金海去把盖在领袖半身像上的红绸段掀开,请领袖同志来见证这桩婚礼。
钱进清了清嗓子,从兜里掏出张红纸。
人群冲他指指点点:
「这就是钱进,供销社新主任」
「他厉害的很,马德福在他眼前就是个新兵蛋子——」
「他人可好了,刚当官就给全公社的五保户和军烈属家庭发了东西,发的东西可多了,真叫人眼馋————.」」
钱进开始念证婚词,这个是有固定格式的:
「各位革命同志,今天——」
瞬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生产队会计点燃了挂在槐树上的千响鞭炮,硝烟顿时弥漫开来,红色的碎纸屑像花瓣般纷纷扬扬。
待硝烟散尽,钱进继续念道:「金大国同志和王晓红同志,在共同劳动中建立了革命感情—」
「现在,请新人向领袖像鞠躬!」
堂屋正中的领袖像下摆着张八仙桌,桌上供着个红纸包的《领袖语录》。
新郎新娘深深鞠了三躬。
「向革命家长鞠躬!」
金海坐在条凳上,膝盖不住地发抖。
当新人鞠躬时,他慌忙站起来还礼,差点碰翻了桌上的搪瓷茶缸,又引得满院子的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没有夫妻对拜环节。
最后钱进从兜里掏出两本红皮结婚证,封面上烫金的国徽闪闪发亮。
他把结婚证交给两人,婚礼就算结束了。
宽敞的院子里响起《东方红》的旋律。
钱进定晴一看,好家夥,老物件:
原来是金海请了公社的广播员,生产队还没有通电呢,广播员搬来了一台手摇留声机,用柴油机供电。
《东方红》旋律流淌,钱进带头鼓掌,掌声像雨点般落在新人身上。
新娘子撒喜糖。
不管大人小孩老人都在哄抢。
场面极其热烈。
钱进趁机也抢了两块,不图别的,重在参与。
这年头的婚礼很有氛围。
尤其是到了吃饭的时候。
今天是个好日子,天气很好,正午的阳光把大院晒得发烫。
八仙桌摆开了,每桌中央都放着个印有「囍」字的塘瓷盆,盆里是白菜炖粉条,上面漂着几片亮晶晶的肥肉。
孩子们围着桌子转,家里大人死死盯着他们,生怕他们丢人现眼。
钱进被让到主桌,面前摆着碗浮着油花的鸡蛋汤。
大队和生产队的领导干部坐过来,众星拱月一样拱钱进。
很多人去看楼小光做菜。
新媳妇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海滨市里国营饭店的大厨却是只能看今天一次。
两口大铁锅下,柴火啪作响楼小光系着雪白的围裙,额头上沁着汗珠,正用长柄勺搅动着锅里咕嘟冒泡的酱汁。
他头顶的厨师帽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孩子们着脚比赛数帽子上的褶子。
「这可是正儿八经国营饭店的大厨!」金海挺着胸脯向宾客介绍,手指径直指着楼小光围裙上绣着的「海滨市国营第二饭店」红字。
他说话时,脸上颇有傲气。
从海滨市里请来了厨师,这在全公社是头一号。
楼小光眼观鼻丶鼻观锅,他学着管大宝的架势飞快忙活。
手腕一抖,铁勺在锅沿「当」地一敲,就像和尚敲钟。
金黄色的油花在酱汁表面绽开,八角丶桂皮的香气猛地窜出来,周围人群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钱进准备了五道硬菜,所以金海家备菜压力小,楼小光做菜的压力也小。
一盆白菜炖猪肉是主菜,这个是大锅菜炖的多,每一桌一盆子。
另外是炒土豆丝丶醋溜白菜丶虾米呛油菜之类的简单菜式。
楼小光已经做好了,剩下的是主菜。
主菜全是预制菜,只要加热就行。
楼小光谨记钱进叮瞩。
好好表现,要有格调。
他手中铁勺舞动的跟杂耍一样,时不时挥舞切菜刀剁葱花剁出马蹄音。
一锅四喜丸子加热完成。
盘子摆开,他甩动长勺一次四个丸子送入盘里。
四个酱色的大肉丸在盘子里微微颤动,表面裹着的芡汁晶莹透亮,能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粉红色肉粒。
绿色香菜叶和白色葱白碎点缀其间,他指着说道:「祝新人日后做人清清白白,日子却是红红火火!」
「好!」不少人叫好。
金海倒酒。
随着四喜丸子上桌,饭桌上菜肴已经不少,可以开席了。
四喜丸子放下,每个桌上都有十几双筷子齐刷刷伸上去。
都是同事,二级分销站的工作人员也来了,被安排在一桌上。
李卫国夹了半个丸子,褐色的肉汁顺着筷子往下淌,他急忙一口咬上去。
牙齿先是碰到酥软的外皮,接着是弹牙的肉馅,最后咬到颗脆生生的荸荠粒。
「唔!」李卫国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只能竖起大拇指。
打过他的韦全民鄙夷的说:「德性!」
他下手晚了,只抢了一小块丸子。
然后他往四周看,看到陈楷抢到了一整个丸子。
他正要去分一块,却见陈楷热忱的将丸子放到了桌上唯一女同志曹梨花面前:「梨花,吃,你最近憔悴了—」
曹梨花将丸子放回去。
主打一个老娘跟你们划清界限。
接下来是炸鸡柳。
这是所有人没有见识过的菜肴。
金黄色的鸡柳堆放整齐,每一根都裹着细密的面包糠,炸得蓬松酥脆。
有个胆大的小子趁人不备偷抓了一根,烫得在两手间倒腾,嘴里「嘶哈」直叫唤。
楼小光擦了擦额头的汗给分盘,上桌后这道菜引得所有人讨论:「这是什麽?」
「炸猪肉条?」
「不是,猪肉哪有这麽嫩?」
「嗨,人家城里国营饭店的厨师会做菜呗——」」
韦全民这次总算抢到了全乎的。
他夹了根鸡柳,牙齿咬下去的瞬间,「咔」一声脆响让他大感新奇。
鸡柳里面的肉雪白鲜嫩,还冒着热气,沾上点椒盐,咸香中带着微微的麻。
他们也在讨论这是什麽,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一句:
「钱主任路子真野,他对手下妈的真好。」
其他人沉默了一下,有人开始抱怨起来:
「我前年结婚,想让老马给我弄点特供酒都没有。」
「跟着老马乾,这辈子别想让他出血,他只能吸血。」
「梨花你说这是什麽肉?真嫩呀,不过我看它还没有你的肉嫩,嘿嘿———」
曹梨花翻白眼。
要不是其他桌没空位,她早离开陈楷身边了。
烧鸡上桌时,晒谷场上响起一片惊叹。
整鸡被摆出了展翅欲飞的造型,金黄色的鸡皮上均匀地撒着白芝麻,鸡嘴里还叼着根香菜,活像刚从田间步回来的神气模样。
钱进用筷子轻轻一拨,鸡腿肉就脱了骨。
他夹了块给身旁的老支书,老人没牙的嘴蠕动着,赞叹道:「香!这鸡比当年泉城府的聚丰德还香!」
商城烧鸡多种多样,里面很多是各地特色,钱进选的这一款则是某个农业大学食品工程专业教授研制出的新款烧鸡。
鸡皮脆而不焦,鸡肉嫩而不柴,最妙的是腹腔里塞着的香菇和笋丁,吸饱了鸡油的鲜味,保留了山珍的清新,引发了人们哄抢。
酱肉和酱肘子是同时上桌的。
酱肉切得薄如蝉翼,半透明的肉片上,肥瘦相间的纹理像大理石花纹般美丽。
「这刀工真厉害,我刚才在那里看来着,那家伙手里的刀刷刷刷,就跟老鸡啄米似的!」陈楷眉飞色舞。
酱肘子保留原样,整体红亮诱人,表皮上开了菱形刀花纹,里面浸满了酱汁。
几个人拼抢,结果用筷子尖轻轻一挑,皮肉便分离了,露出里面颤巍巍的胶质。
他们争抢吃过后,一个接一个的解腰带。
于振峰低声说:「我弟弟快结婚了,你们说到时候——.」
「到时候钱主任不把你送去坐牢就算不错了。」李卫国冷笑。
于振峰大怒:「你他麽!」
李卫国喝了酒浑然不惧,说道:「怎麽了?你们以往做过什麽事都清楚,我说的那是不是实话?我就问你们怕不怕?」
陈楷拨拉一块肘子皮给曹梨花:「梨花你吃这个,人家说女人吃这个最好了。」
全桌人忍无可忍:「陈楷你他麽牛子长脑子里了?」
「梨花看你就像看狗屎,你连这个眼力劲都没有?」
「你滚一边去,别恶心人了,跟你说吧,论剑也轮不到你!」
陈楷面色一沉:「我告诉你们,这是你们最后一次不尊重我!」
「我听见你们的话了,你们叨逼叻有什麽用?老赵,把咱的内部消息告诉他们吧,免得他们还在这里妄想舔钱进沟子。」
一直没说话的赵泽安也斜他一眼,脸色阴沉。
李卫国疑惑的问:「怎麽了?你们有什麽内部消息?」
其他人也追问。
赵泽安最后没办法了,将嘴里的菸袋杆摘出来,压低声音说:
「马主任,要回来了!」
「马主任给我俩送信了,他要回来弄走钱进,重新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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