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躁动（1 / 2）

初夏的雨一场接着一场,每一次放晴，气温都跟着往上攀升。南方入夏得早，六月走过一半,便是阳光充沛的炎热暑期了。

教室外的香樟树绿得像发了疯，枝枝蔓蔓抽打着往外恣意生长，树上的蝉叫得也像发了疯，从清晨到傍晚,一声一声不知疲倦,吵得人眼皮都跟着打晃。教室里陈旧的破空调风力不足,吹出来的都是虚弱的冷气,就算坐到电风扇底下,也能憋出来一身的汗。

燥。要让朴青野说待在教室里唯一的感想，就是燥。身上是,心里也是。

不管是睡觉的学生还是听课的学生，认真写卷子的学生还是整天无所事事的学生,六月中旬的教室里，总是洋溢着一股疲倦又躁动的气息。对即将到来的考试的紧张,对漫长暑假的期待,淡淡地漂浮在每个人头顶。

虽说没太把学考放在心上,就是随意应付老师布置的课业,也都能写到夜里十一点开外。朴青野做事一心两用，每天晚上回家,坐到自己房间那张小桌前，常常一边把电话开免提和姚窈聊天，一边摊开试卷挑着题目写。

她们两个话不算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姚窈在问问题，朴青野顺着她的话翻到今天的作业,解决得了就答两句，只管讲自己的，不常去在意对方究竟有没有听懂。

有时候姚窈听着听着就在电话里笑起来，说：

“朴青野，你现在好认真哦。”

老式手机的外放听筒质量低劣，女孩的声音带了一点失真的电流音，有点模糊。朴青野垂下头，对着话筒“啧”了一声，把手机翻过来，挪得离自己远了些。

过了一会儿，在试卷上沙沙走动的笔却渐渐变慢，她单手支着下巴，斜眼去望那只倒扣的手机，嘴角不自觉勾上来一点笑意，很淡。

也不知道究竟在笑个什么。

从那天晚上在楼梯间里匆忙又笨拙的吻过后，朴青野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和姚窈的关系仿佛走过了某个转折点，正渐渐朝着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明明她们还是朋友，只不过放学一起走，平时在教室也总黏在一块，顶多比以前更亲密了一点。一切好像和往日别无二致，但一切又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既让人慌乱，又引人期待。

/>　　 她原地坐了一会儿，有些无心思考，把手里的笔反过来，用笔帽敲了敲手机话筒，问：“现在在干什么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姚窈随即略显心虚地回话：“啊，我在……我在写作业啊！朴青野你刚才那题讲得挺好的，我听明白了！”

朴青野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搪塞，倒也没去拆穿。短发女孩把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看着它在灯光中来回晃了两下，随口嘱咐：“我看你今天早上的数学课都在打瞌睡，最近没休息好吧？今天早点睡，别累着了。”

姚窈听话地应声：“好……”

朴青野想题目想得已经有点厌烦，便不难为自己，抬手把台灯关掉。狭小的房间里顿时昏暗下来，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抓起手机，往身后的床上一倒。

“姚窈，”她看着头顶的吊灯和空荡荡的天花板，“晚安。”

电话另一边的女孩静了一会儿，声音跟着轻柔了几分：“晚安。”

夜夜都是如此，互道晚安，好像变成了她们之间的习惯。

——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挂掉电话以后，会不会和约好的那样乖乖去休息。

和朴青野迥然不同，姚窈是个总在勉强自己的人。她前段时间状态糟糕得要命，上课经常走神，成绩也一塌糊涂，最近大概是为了不让家长再动休学的念头，读什么科目都特别卖力。

即使她不太擅长逻辑思维，讲题目的朴青野也不是个好老师，半散养地教，囫囵吞地学，姚窈最近几次考试的成绩，竟也渐渐有了点起色。

就是这么下去太累人，朴青野都替她觉得辛苦。

像电话里提到的，今天上午的数学课，姚窈撑着自己的下巴昏昏欲睡，好几次差点把脸磕到桌上。朴青野坐在后排盯了大半节课，最终看不下去，在课间把她从座位上拎了起来，逮到走廊上吹风。

“昨天晚上几点上床的？”朴青野垂着头，揪在姚窈后脖子上的手不轻不重捏了捏，“都困成什么样了。”

女孩半眯眼睛，模糊不清地“唔”了一声，狗崽子一样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就要往她肩上靠。朴青野分辨不出对方究竟是真困得站不住脚了，还是在撒娇，便半真半假地去推姚窈的脑袋：“靠过来干什么，你不嫌热吗？”

她明明作出了推人的架势，手却托住了姚窈的侧脸，半开玩笑似的，在女孩下巴上挠了一挠。

姚窈明白朴青野只是在嘴里嫌弃两句，逗她玩的，被推开也没显得胆怯，大着胆子就往对方手上蹭。

她很含糊地小声说：“我累了嘛……”

女孩凑过来的脸颊软绵绵的，声音也是，朴青野不由得微微蜷了一下手指。

她轻声说：“如果实在太勉强了，也可以休息一下的，为什么要这么难为自己？”

姚窈原本低垂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从嘴里慢慢呼出一口气来，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姚窈回答，“如果我成绩能变好一点，姜老师就不用三天两头找我去办公室谈话，妈妈也能更省心，如果我不给别人添那么多麻烦，她说不定就……”

——说不定就什么？是不再想着休学的事，还是就会多关心自己的女儿一点？

朴青野只觉得胸口闷闷地抽了一下，莫名有些气窒，托着姚窈脸的那只手稍微使了点力，把女孩的下巴抬了起来。

“你这么累死累活地学东西，”她低下眼睛，睨着对方，“难道都是为了别人？”

姚窈半个人都靠在她身上，侧脸被走廊透进来的阳光照亮，温顺地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朴青野，”她避开了朴青野的问题，只是再次带着点鼻音委屈地小声重复，“我累了，我好累啊……”

朴青野能感觉得出来，尽管是用埋怨的语气撒娇似的说出了这些话，姚窈心里潜藏的疲倦感，未必像看起来的那样无足轻重。

可是……又能用什么办法安慰呢？

夏天的风和阳光都带着粘腻湿热的味道，非但没把姚窈吹清醒，反倒让朴青野的脑子跟着一块发起晕起来。要不然——要不然，她对自己说，我怎么会在明明很可能有人经过的走廊尽头，和这家伙脸贴脸靠得那么近？

脑袋靠上脑袋，呼吸仿佛都在轻轻摩挲脸颊，不像拥抱也不像亲吻，只是把脸颊紧紧贴在了一起，仿佛两只完全凭着心情开始互相交颈磨蹭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