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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会伐荻。五万农夫在黄土塬上伐荻,马嘶,风咽,弓翻霹雳,崤函古道上白刃纷纷,血雨飘零。

李军陷入包围,冲破包围,杀退燕军,杀溃燕军,沿着崤函古道从潼关一路杀入洛阳。

穷秋日暮云低,霜晨残月光冷,李勖力竭倒地时,远方是一片如海的苍山,头顶是一片如血的残阳。

这样的天色令他想起了阿母死的那日,也是在这样一个萧瑟的深秋,从彭城逃亡到京口的路上,一家三口遭遇了鲜卑人的骑兵。阿父拉着他躲进半人高的荆杞丛,阿母落入胡兵手中,就在前方几步之外。

阿父无能,他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只能死死地按住儿子,用手掌捂住儿子的眼睛和嘴巴。

李勖那个时候也是五岁,他用一口乳牙将父亲的手掌咬到近乎对穿,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将外头发生的一幕幕都刻到心底。他在那场漫长的落日中恨透了父亲,他发誓,这一辈子绝不会做父亲那样无能的男人。

现在,他的誓言实现了,才复长安,又收洛阳,衣冠南渡百年后,首屈一指第一人,他多么能耐!

他似乎无所不能,唯独不能救活自己的儿子。

李勖想,他大概是受到了父亲的诅咒,戎马关山,步步为营,到头来,他其实也是个无能的男人。

就在刚刚,他发了一场匹夫之怒,指挥了一场一无是处的战役,没有任何意义,他的所作所为与那些酗酒之后殴打妻儿的窝囊废没有任何区别。

尸首在他四周堆成山,多数是鲜卑人,也有不少汉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士兵们都说他仁爱,其实死在他手里的士兵不比死在敌人手里的少,死在他手里的敌人更是难以计数。

慈不掌兵啊,带兵久了,很难再将人命视为人命。

五岁的小儿在艰难逃亡的路上发下宏愿,他要结束这家破人亡的乱世;十六岁的小卒第一次上战场时,被残酷的战争场面吓得浑身麻痹,面颊中了一箭,竟然一动都不能动。他痛恨战争,心里面告诉自己,参加战争的目的只有一个,以战止战。

可是,当他成为一名将军时,虽然仍记得这个最初的目的却也无可避免地迷恋上了征战的感觉。号令千军,横扫六合,那感觉令他心醉神迷。

李勖心里曾经闪过一个念头,有朝一日,若是他消灭了兵锋所及的一切敌人,君临天下,他或许并不会感到多少快慰,反倒会有些失落。

像他这样的人,说“仁爱”实在是太过抬举。

老天也看不过去,在他如痴如狂时收走了他的灵奴。他的儿子一去不复回,如同人生不能再少,流水不能西归。

李勖想,原来这就是人命。

西方的火烧云在视野中模糊成一片黯淡的红光,千军万马和王图霸业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灵奴,那是他和韶音的儿子,一想到这里,李勖的心就碎了。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沉湎于悲痛不能自拔,在尸堆上昏沉睡去。

谢候唤不醒他,只好将他背到身上,一步一步往回挪。卢镝有些不知所措,犹豫问道:“……屠,还是不屠”

“屠个屁!”谢候吃力地将李勖往身上耸了耸,喘着粗气道:“这个军令不能执行等到主公醒了,你们只管推到我身上,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李勖倒下去之前给他们下达了最后一道军令:此战不受降,屠尽黄发鲜卑儿,包括俘虏的和洛阳城中的一个不留。

这个军令打破了李军一贯的传统,李军从不杀降卒,更不会屠城。将领们都知道主公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他们不愿意执行这样的命令,也不敢抗命,一听谢候这么说,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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