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福祸连南北(1 / 2)
神京,城东郊外官道,阳光明媚,道路两旁,绿树青青,芳草如茵。
贾琮的马车跟着甄家马车后,走出不到半里路程。
看到前方官道旁一片空地,收尾相顾停靠三辆马车,还有五六个身形矫健的护卫,骑马在周边巡弋。
居中的那辆马车前,站着个身形苗条的小姑娘,贾琮认得是甄芳青的丫鬟蓓儿。
那蓓儿见了贾琮下了马车,笑着向他招手,上前说道:「琮三爷,我们姑娘在车上等你呢。」
贾琮跟着蓓儿走到车前,轻轻掀开车帘,见甄芳青正坐在车中,正笑意盈盈的看他。
贾琮见车内布置洁净清雅,车箱两侧各有一张小榻,迭放着纱枕薄毯,榻尾各摆一只雕花红漆木箱。
一张小榻枕畔摆着一布偶,显得憨态可掬;另一张小榻枕畔放着几册书籍和两个卷轴。
两边的车壁上还镶着几个陶瓶,里面插着不知名的野花,色彩绚丽,清香怡人,颇有野趣。
贾琮大概能够猜到,这辆马车定是甄芳青和丫鬟蓓儿的起居之所。
两张小榻之间,还摆了一张榆木案几,案几一侧放着两个蒲团。
案几上摆了几碟精致小菜和乾果,一把酒壶,两只鎏银瓷杯。
甄芳青微笑说道:「原本我返归金陵,按照世家礼数,应到府上向老太太辞行,和府上姊妹话别。
只是堂兄涉及火器私造旧案,眼下正被锦衣卫搜寻翻查,甄家已是嫌疑之身,玉章又是火器首倡之人。
我想着此时走动,难免惹出话头,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只能失礼了,玉章可不要见怪。」
贾琮说道:「甄姑娘无须介怀,眼下正值事多,你急着回南,必有要事,不必过于拘礼。
我来时家中二姐和其他姊妹,准了一些家常得用物件,让我带给你做送别之礼。」
甄芳青笑道:「那我就先谢谢了,你回去帮我向迎春姐姐她们问好。
有时我真的羡慕你家中那些姊妹,贾家国公门第,前辈皆世间英杰,有拓疆辅国之功。
如今贾家后继有人,有你这样的子弟顶门立户,你家中姊妹有你这样的兄弟庇佑看顾,挡风遮雨。
她们能过上女儿家安和稳妥的日子,实在是难得的福气,想起来便让人向往欢喜。
要说后辈子弟荣盛,甄家比贾家多有不如,到了我这一辈多有荒疏。
大房到出了两个出众的姐姐,虽然都嫁入高门,身份显贵,但女儿家终归远离故园。
原本大房的世文堂兄天资聪明,偏生性子浮躁急功,惹上火器私造之事,自己也走的不明不白。
大房四弟宝玉,倒生的一表人才,只是自小得老太太宠溺,他只喜在内宅度日,讨厌仕途经济之事。」
贾琮听甄芳青说到甄宝玉,不禁想到贾家宝玉,心中一阵古怪,两人还真是一路人……
甄芳青看到贾琮神色古怪,似乎能知他心中所想,笑道:「我听说你家的宝玉,也是一样行状,想来倒是有趣。」
……
甄芳青又说道:「比起大房人丁兴旺,我们二房就只出我一个女儿。
但我父亲没有太多男女之见,从小对我对我期望颇高,五岁那年我就被送到宫中教养……」
贾琮听甄芳青说到父亲,想到自己在金陵之时,许七娘曾探查关于甄应泉的底细。
这位甄二老爷是天生经商奇才,他早早看出朝廷要在东南大行海政的趋势。
为给甄家未来的生意张目,看中当时仕途暗淡的杜衡鑫,利用甄家的金银,还有姻亲北静王府的人脉。
将杜衡鑫从一个卫军百户,扶持晋升为金陵卫水监司千户,从而给甄家海贸生意,提供了莫大助力。
杜衡鑫就因得了甄应泉暗中扶助,仕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直攀升至正二品金陵都指挥使。
甄应泉和杜衡鑫官商守望,不到十年之内,就让甄家成为江南屈指可数的世家巨富。
不管是远见卓识,还是才智魄力,这位甄二老爷都是极厉害人物。
甄芳青虽年纪轻轻,但贾琮在金陵之时,见识过她的谋略手段,多有乃父之风。
贾琮见甄芳青离别之际,笑颜俏美,神情怡然,家中隐患福祸也只一言带过,言语只说家常之事。
况且,甄家涉及火器私造之事,虽然是甄世文肇祸之始,但如今却是嘉昭帝为震慑奸邪,因势利导,执棋布局。
即便贾琮和甄芳青,都是才智出众之人,要凭一己之力,就能扭转天威,不过是浅薄少识之人的低幼遐想。
但是,许多事情无法改变大局,却可设法避其锋芒。
当贾琮想到甄家失踪的海船队,还有甄芳青守孝结束,便立即赶回金陵,大概也能猜出其中原因。
甄芳青不愿多提此事,或许正是不想他牵扯其中……
贾琮心头原本因离别在即,内心无法回避的黯然和沉重,似乎也慢慢松弛下来。
甄芳青说起家中琐事,兴致盎然,娓娓道来,这也勾起贾琮的谈趣,说了一些自小的趣事。
在这小小的车厢之中,两人都是世家翘楚,但此刻他们都有默契,话题之中,不谈家门福祸,不论权势纠葛。
原本该是离愁别绪,却因这些生动恬然的家门儿女话题,变得异常其乐融融,让两人都不自觉沉浸其中。
……
桌上一壶佳酿,在两人一番笑谈之中,推杯换盏,已经喝去了大半。
甄芳青俏脸已生出红晕,笑着说道:「玉章,你可知我名字芳青的由来。」
贾琮见彼此的话题,变得越来越随意,越来越有乐趣,似乎早没了道别的离愁氛围。
笑道:「愿闻其详。」
甄芳青说道:「我们甄家大宅南北向,有一条蜿蜒水榭,是从城中河道活水引入。
我们二房的宅院就修在水榭旁边,那水榭两岸种满了柳树,听说已种了七八十个年头。
我父亲年轻时也曾锐意科举,不到二十岁便中了秀才,但后来不知何缘故,改变了心志,投身营商之道。
父亲常和我说起,他年轻时常在老宅水榭柳荫下读书,每当仲春,草木青青,柳絮芳菲,景致怡人。
那是他一生最快意无忧的时光,一直念念难忘,后来就给我起名芳青。」
甄芳青言笑晏晏,随意看向窗外,察觉天光渐渐收敛,两人谈兴正浓,残酒已尽,不知觉时间过得飞快。
她方才还是欣然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暗淡。
她话音有些低落,说道:「玉章,我们在金陵之时,虽然常有见面,但很少能像今天这样说话。
我真想我们常常能像今天这样,但我这次回返金陵,南北相隔千里。
各自家门风云福祸难测,以后只怕再见面都不易了,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促膝而谈。
这几日我都在想,如果你家老爷没有过世,我们两个现在会怎麽样。
我不知道要真是这样,你会怎麽样,心里会怎麽想,但是我心中必定是很得意的。」
甄芳青说到最后,语音微有几分颤抖,即便她才智出众,飒爽果决,突然吐露真言,还是不由心神悸动。
贾琮了这话,心中微微一震,转头看着甄芳青,见她俏脸生出红晕,杯空壶干,似乎不胜酒力,似乎又不是……
「我知道你是个有能为有本事的人,但凡你这样的人物,都不愿自己的事情,被他人做主。
老太妃疼爱我,想在临去之前,给我找一个好归宿,想给甄家找一臂助。
可是谁也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我想我们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少到尽兴说话的机会都没多少。
我常常在想,当初我在宫中陪伴老太妃,你我都同在神京,那时你明珠蒙尘,受人冷落。
要是那时候我就认识你,你说该多好,我们两个心性志趣相近,一定有很多话能说,一定会很要好。
可是世事变幻,人有百种,际遇不同,缘法各异,岂能尽如人意,情深缘浅,命数使然,莫问苍天。」
贾琮听她话语低沉而缠绵,充满遐思和遗憾,透着欲说还休的痴意,内心不禁微微震颤。
她这些话语,似乎不像是说给贾琮听,倒像是在扪心自问,说给她自己听的……
贾琮见她突然吐露心迹,一时有些失神,心潮起伏不定。
突然感到手中绵软柔滑,手掌被甄芳青轻轻握住,他情不自禁五指扣拢,将他的手紧握住,似乎不舍得再放开。
耳边响起甄芳青话语:「玉章,世人皆言,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不知道我们是哪一种。
以后南北相隔,世事艰难,家门变幻,即便不堪相见,也是与人无尤,不过从天受命罢了。
只是你不管在哪里,都记得常想一想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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