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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9章 塔列朗的遗嘱执行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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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倦?」塔列朗听着亚瑟的话,手指在象牙头拐杖上轻轻敲了两下:「厌倦这个词太温柔了,听上去就像是某个老家伙吃腻了同样的甜点似的。我决定退休,不是因为我厌倦了政治,也不是什麽轻率的行动。我离开公共事业,只是因为再也没有什麽事业需要我去关心了。我曾经以重建和平为己任,为了达成目的,必须要与英国结盟。我曾以在欧洲实现1830年七月革命的平民法律为已任,以新政府的思想为基础来让世界安静下来。而这一切,都已经完成了。所以,我除了像贺拉斯一样消失之外,还能做点什麽呢?」

虽然塔列朗这麽说,但亚瑟依然觉得在失去这位83岁的老人以后,还是少了几分颜色,他不无遗憾的惋惜道:「我尊重您的个人决定,但我依然认为,您走的或许太匆忙了。」

「你觉得我走的匆忙,可也有许多人来对我说,我拖得太久了。」塔列朗平静的脸上挂着微笑:「亚瑟,退休的决定其实并不难做。困难的是,在适当的时候,体面地退出去。我认为我已功成名就,可以像哲学家们一样骄傲的宣布:犁沟抹平了,星星的光辉熄灭了,黄莺的歌声停歇了,玫瑰的香气散发尽了。」

亚瑟听到这几句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在肖像画里那位维也纳会议中举重若轻的塔列朗身上:「塔列朗先生,哪怕只是凭藉刚才这几句话,您也会青史留名的。」

塔列朗听罢,眼皮微微一抬:「借你吉言了,孩子。不过,你的语气……让我听出来,这话不只是在对我说。」

亚瑟被看穿了心思,但他也不恼怒,只是轻轻一笑:「或许吧。」

塔列朗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用那支象牙头拐杖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如果一个人在出发之前,就明白了他是要向何处去的,那这个人就寸步难行了。一切伟大的事物都不是从一开始就伟大的,高大的树木丶绚丽的花朵,辉煌的王国,天才的人物,莫不如是。亚瑟,我的小伙子,你有时候总是显得操之过急了。」

亚瑟推着轮椅缓缓前行:「您说的是1832年的伦敦塔吗?」

塔列朗闻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那不过是一阵疾风,吹得再猛烈,也改变不了海岸的形状。」

亚瑟追问道:「那您说的是高加索吗?」

老人依旧缓缓摇头:「高加索同样不重要。你盯着一棵树,便想立刻见它长成参天巨木。你看见一朵花,便急着要它立刻如盛夏般绽放。可你忘了,政治的土壤从来都不会因为急躁而变得肥沃的。自以为是的人到处钻营,而真正有本事的人总是等待人们求贤的。」

亚瑟听到这里,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关于这一点,我确实需要向您道歉。明明我在出发去欧洲大陆之前,您还对我说过,要懂得等待。」

塔列朗的灰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他摇了摇头,嘴角缓缓扬起:「你以为我是在批评?呵……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力气去批评任何人了。我只是想起了许多当年和你一样的热血青年,他们急着要把自己的名字写进未来,可到头来,他们的血反倒被历史擦得乾乾净净。」

亚瑟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目光在烛光映照的走廊上徘徊:「当年大革命时的那些年轻人……他们都是什麽样的?」

「他们啊……」塔列朗缓缓开口道:「眼睛里有光,嗓子里有火。热血丶激情丶勇气,他们一样不缺。他们把未来当作酒,把现在当作骰子。他们把自己的生命都押在了赌桌上,等骰子停下,才发现自己早已没了命。于是,有人倒在了广场的血泊中,有人死在了无名的流放地,还有人,留在了被别人篡改过的书页里。」

亚瑟听到这里,轻轻的笑了一声:「如此看来,在适当的时候,体面地退出去,确实很不容易。」

「但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人直到死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亚瑟以为塔列朗是在暗示家族社的事,在这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问题上,他表现的相当坦诚:「如果您是在问那帮行刺路易·菲利普的年轻人,我向您保证,英国的内务系统与此毫无关系。但是外交系统那边,我不能保证帕麦斯顿子爵和他们没有联系。」

岂料塔列朗闻言只是摆了摆手:「关于那帮年轻人,我没有兴趣,那已经不是我该去关心的问题了。」

「那您?」

亚瑟的态度很坦诚,塔列朗的态度同样坦诚:「我听说,你搞的那个小出版社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上市了?」

「您对投资感兴趣?」

塔列朗听到亚瑟的话,先是轻轻一笑,笑声里却带着一丝倦意:「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或许会感兴趣吧。证券丶股权丶铁路丶银行……这些东西,在我当年也是能看懂的。只是现在,别说投资了,就连你脚下这座宅子,我都已经打算卖掉了。」

他抬起象牙拐杖,指着天花板上的灰白浮雕,又指了指走廊深处的几幅老旧挂毯:「这些东西,原本是十八世纪贵族气派的象徵。可现在落在我的眼里,只是一摞摞帐本上的负担。与其留在这里积灰,倒不如把它们卖给罗斯柴尔德家族,也算是能给后人留下点财产。」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得顿住脚步:「您要把圣弗罗伦廷府卖给罗斯柴尔德家族?」

「是啊!」塔列朗的语气轻描淡写,好似在说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詹姆斯·罗斯柴尔德对这栋宅子觊觎已久,他看中的是这地段和这份体面。但对我来说,它不过是一口过时的老锺,摆在这里每天提醒我,时间还在走。我已经没有时间去享受它了。正如我不愿在政治舞台上多停留半步一样,我也不愿在这些石头与油画之间困守太久。」

亚瑟抬头打量着这座贵族气派十足的府邸:「既然您对投资不感兴趣,那我的小出版社还有什麽能为您做的呢?」

「投资?呵……孩子,我最后能投资的,恐怕只剩下我自己的回忆了。」他语调低缓,却格外清晰:「忘了告诉你,我这段时间,在总结我这一生的功过得失,我写了一本关于我自己的《回忆录》。」

亚瑟愣了一下:「回忆录?」

「是的。」塔列朗微微颔首:「我这一生,见证过的丶做过的丶背叛过的丶成全过的事情,足以让后来人猜测几个世纪,可我不想只让他们凭空猜测。我希望他们能从我的手里,看见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塔列朗顿了顿,他的脸上浮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当然,不是现在。要等到我百年之后,等到人们差不多快要忘了我的时候。等到那个时候,你如果还健在,我希望你能把我的《回忆录》付诸出版。或许那时,你已经成为英国政坛上受人尊敬的大人物了。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我的这些文字,也不单单是写给法国人看的。」

「塔列朗先生。」亚瑟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您真的要把这样的任务交给我吗?您能够托付的人选,想必不止有我一个。」

「确实不止一个,这世上能读写字母的人很多,但是能读懂字母的人却很少。」他说到这,忽地又笑了一下:「况且,我写了太多人的故事,也说了太多关于别人的真相。你知道的,亚瑟,这世界上最不受欢迎的,往往就是那个把旧帐翻出来的人。所以,我要把我的回忆录托付给一个有能力压下这些的人。在我认为值得托付的人选当中,你是最有机会走到那一步的。」

他抬起象牙拐杖,点了点亚瑟的肩膀:「答应我吧。等我不在了,把我的故事,交给后人。让他们明白,我,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欧坦的主教,国民制宪会议的议长,法兰西的外交大臣,贝内文托亲王,拿破仑帝国的帝国大副选侯与宫廷大总管,波旁王朝复辟后的法兰西贵族院终身贵族。不是某一段历史的附庸,而是整个时代的见证,而且,我也远比他们所想像的更坦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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