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赫尔岑小组的致谢(2 / 2)
但是,偏偏下达镇压命令的那个家伙,却是帮助他摆脱了牢狱之灾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他真的很难想像这位优雅丶平和的英国绅士居然会做出那种事,而且在做出那种事之后,他居然还能与海因里希·海涅丶亚历山大·仲马等等进步派人士保持良好关系……
或许,他也仅仅是像青年军官和老菲利蒙诺夫那样奉命行事?
或许,在这背后,还有许多他无法了解的苦衷?
自从离开了牢狱后,赫尔岑头一次感到按照道德概念,按照行业的主要特徵,把人分门别类,贴上标签,不加区分,一律看待,这究竟是多麽没见识丶多麽不人道的一件事。
让·保尔·里希特尔说得很对:孩子撒了谎,应该警告他这是做坏事,告诉他,他骗了人,可不要说他是骗子。
因为假使您把他定义为骗子,就使他丧失了精神上的自信心。
大多数人听到「这人是凶手」,马上会想起暗藏的匕首,野蛮的相貌和阴谋诡计,仿佛杀人是他的本行和职业,实际上这人一生只偶然杀过一个人。
诚然,英国人不可能既是暗探,既是拿别人的堕落作交易的奸细,又是正人君子。
但他可能既是宪兵军官,又没有完全丧失人的尊严,正如在腐败的社会造成的不幸的牺牲者身上,我们常常可以看到温柔的性格,慈祥的心灵,甚至光明磊落的行为。
马车早已驶入了彼得堡的主街道,顺着涅瓦大街来到与亚瑟在彼得堡的租屋前停下。
当亚瑟从赫尔岑的口中听到这位年轻人对近期生活的评价时,约克老骗子一反常态的僵硬了一下。
对于一个笃定了从今往后要当坏人的家伙来说,没有什麽能比「你一定是有苦衷的」这句话杀伤性更大了。
受到千夫所指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因此,亚瑟从不害怕。
他甚至不担心当高加索事件真相大白后,可能会造成的一系列外交影响,更不担心与帕麦斯顿子爵甚至沙皇尼古拉一世交恶。
但是发生此种意料之外的变故,突如其来的被人原谅,却是他不能忍受的。
赫尔岑,这位莫斯科大学的数理系毕业生身上正萌发着哲学家的嫩芽。
他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嘴里念叨着:「有人不能丶不愿或不肯费力跨过名称的束缚,向前多看一步,透过罪行,透过紊乱的假象,看清事实,却采取清高的回避态度,或者粗暴的否定态度,这种人我是讨厌的。这样做的家伙,通常是脱离现实丶不切实际的人,或者是自私自利的人,间或高尚得令人作呕的人。否则就是那种还没有暴露,还不打算公开撕下假面具的卑鄙无耻之徒。这种人混迹于肮脏的底层完全是出于自愿,他在那里如鱼得水丶兴风作浪,而不像其他底层人是失足掉下去的。」
亚瑟用银质茶匙搅动杯中沉淀的锡兰红茶末,骨瓷碰撞声像极了伦敦法庭的法槌馀响。
他注视着茶水表面晃动的倒影,忽然释怀似的笑了笑:「我在苏格兰场见过太多人用指南针找北,最后他们都掉进泰晤士河淹死了。您在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解,看来人生的突然变故对您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挫折和坎坷令您变得成熟了不少。」
赫尔岑并没有否认亚瑟的言论,因为他同样是这麽认为的:「总而言之,您应该也猜到了。我们这一趟过来,是为了向您致谢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听差们去马车上取下从莫斯科带来的各种土特产品。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几个听差从马车搬下几捆散发着焦油味的桦树皮包裹,拆开第一层防水布时,修道院蜂蜜的甜腻混着沃洛格达特酿的酒精味直冲鼻腔。
亚瑟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半真半假的回道:「你们更应该感谢城防司令斯塔阿尔将军和莫斯科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
「斯塔阿尔将军也便罢了,为什麽要感谢戈利岑呢?」与赫尔岑同来的萨京摘下帽子,显出了在审问期间秃了小半边的头皮,仅仅从他的这个扮相就能看出,他应该是这群年轻人里遭罪最多的了。
他不止比在莱比锡初遇期间头发脱落了一部分,而且也肉眼可见的瘦了。
据这家伙介绍,赫尔岑-奥加辽夫小组集体被捕的时候,他正在坦波夫省母亲的农庄上。
萨京算是个孝子,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赶忙与母亲告别,瞒着她连夜赶回莫斯科。而这只为了免得宪兵们大驾光临农庄,吓坏他的母亲。
但不幸的是,半路上他感冒了,回到莫斯科家中时还发高烧。
要不是宪兵和警察及时赶来逮捕,估计他弄不好就得在床上昏迷不醒,直接睡死过去了。
而由于他病的太重,实在没办法带往警察局,所以他就被拘禁在家中,卧室门内安排了一名警察站岗,卧榻旁边又坐了一个宪兵。这俩人既是他的狱卒,又像他的护士。
每当萨京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的不是警察窥探的目光,便是宪兵酩酊大醉的嘴脸。
后来,他又被转去了列福特军医院住院,但是由于那段时间抓人太多,所以留给犯人的秘密病房居然连一间空的也不剩了。可怜的萨京于是便被安置在没有炉火的南面露台上,在那儿单独隔出了一个角落,还派了岗哨。
重感冒发烧的病人在莫斯科三四月的天气里住在露台上,想也知道最终会发生什麽结果。
万幸医院当局也终于发现,在这麽靠近北极的地方,不可能有热带的气温,于是在萨京彻底被折腾死之前,特事特办的专门给他换了房间,把他从露台调去了给冻僵的病人擦热身体的屋子旁边。
事后来看,萨京不想让母亲担心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是他没让母亲知道自己被捕,也间接造成了他的恶劣待遇。
毕竟不论是赫尔岑丶奥加辽夫还是索科洛夫斯基等赫尔岑小组成员,这帮家伙刚一被捕,家里人便立马活动了起来,即便家里的活动不能让他们被释放,可最起码能保证他们在牢里不至于过得太苦。
倘若不是萨京命大,而他们的释放命令又来的足够及时,这年轻人这回可就不止是掉些头发那麽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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