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3章 柯岑斯之问(2 / 2)
「德语里的乡村俚语说,傻瓜拥有半个世界,看上去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其他学生一起笑笑。
柯岑斯意兴阑珊的摇摇手。
大家又不笑了。
「当然,这堂课上,另外一位傻瓜,艾德,就掉了几乎同样的陷阱里。你们也不要笑,他也只是一位自以为,猜到了我的想法的聪明的傻瓜而已。而类似的人,整间教室里还坐着很多很多。」
「他未必是最蠢的那个,只是最着急的冲了过来。」
「我之前问艾德,他有没有看过《油画》杂志的那场访谈。倘若他看过,也许,他就会有所警醒,没有掉进这个问题的陷阱里。然而,更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是,我认为,无论你看过也好,没看过也罢,这个教室里的任何人,在某一刻,都会掉进这个陷阱里——」
「当撒谎是对一个人最有利的情景的时候,到底为什麽要选择说实话?」
「你只要点点头,就能获得巨大的利益,就能获得财富,成功,以及很多很多的事情。你为什麽要选择说实话。」
柯岑斯语气里的癫狂气质平缓了下来。
如同静静的流水。
「为什麽呢?先生。」
顾为经询问道。
「我不知道。」
柯岑斯回答。
他嗤笑了一下。
「怎麽,你以为一切问题都会有答案麽?还是你以为我知道一切问题的答案。」
「因为说谎话会遭到惩罚?」
一位同学说道。
「不,不不不,千万别误会。」
柯岑斯摇摇脑袋。
「今天艾德所犯的错误,到底是因为他说了谎,还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这是个两个截然不同的问题。我不能告诉你,说谎话一定会受到惩罚。」
「因为,相同的事情,在整个欧洲艺术界,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正一遍一遍一遍的发生。」
「艾德并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麽,但他以为自己知道——知道我心中的答案是什麽。所以,他急急忙忙的冲上来,生怕奖励被别人所抢走。我在汉堡,柏林,慕尼黑,很多很多地方都做过大小奖项的评委。在这间教室之外,在我所知道的人里,我认为有很多很多『Artist』,他们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去表达什麽,彰显什麽。」
「但他们认为自己知道,收藏家想要什麽,知道艺术奖项的评委想要什麽,知道画廊主和炒作高手想要什麽。认为知道哪些是艺术的风口,哪些是资本市场炒作的宠儿,哪些题材能贵上天,所以他们冲了上去。」
「Bingo.」
柯岑斯打了个响指。
「不是所有人都一定会失败的。不,当然不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丢个手表砸,很多人真得到了奖杯。成为纽约曼哈顿区那条坐落各种画廊和艺术中心的艺术长街里,一千个人里真正出头的那个。」
顾为经坐在椅子上。
柯岑斯不光朝着艾德的脸上扔了一块手表。
他的话语也像是鞭子一样抽打在顾为经的心理。
「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你为什麽要去选择诚实?」
他记得曹轩曾问他,为什麽想要选择这样的一种画风,去参加新加坡双年展?
顾为经回答是——
「我觉得它很漂亮。」
这话可实在太有年轻人式自以为聪明的滑头了。
什麽叫「它很漂亮」。
顾为经是感受到了这种画法的美,为它心动,决定把这当成自己的绘画之道,而选择了这样的画法。
因此对曹轩说——「我觉得它很漂亮。」
还是因为这样的画法近些年国际市场的反馈很好,有了前辈的铺垫,放在新加坡这样的场合,能够讨评委喜欢。
他才说「我觉得它很漂亮?」
曹老没有过多苛责自己,他依然为自己提供了艺术建议,并告诉自己,选择了道路就要走下去。
「我可以告诉你们,九岁的维根斯坦所得出的答案。」
柯岑斯说。
「这位奥地利历史上最聪明的脑袋之一,在长久的思考之后,对于人生中所思考的第一个哲学问题,他最终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没必要。」
「是的,儿童时代的维根斯坦经过了研究,观察和分析,最后他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说谎是没有任何错的。」
柯岑斯叹了口气。
「真是悲观唉。」
「好了,下课吧。」
「哦,对了,艾德,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向学校的行政办公室投诉我的暴力教学行为。但是,告诉你们,那块手表是假的。但我的许诺是真的——如果你们真的有人能答上来的话。」
「遗憾的是,我知道,你们没有。」
「那麽——希望你们有一天,有谁能站在面前,回答出这个问题吧。」
「我知道上个问题的答案是维根斯坦,这个问题嘛,我也不知道。」
柯岑斯敲敲黑板,把粉笔一丢,潇洒无比的扬长而去。
插画教室里静悄悄的。
——
美术学院西侧空地的野餐草坪上,传来卖力的锯木头的声音。
不着急打电话联系校警,有人非法砍伐学校里的白蜡树。
稍微走进一点,探头一看就明白了。
「哦。」
好吧。
远听像锯木,
近听像拉磨。
走进那麽一瞧?
原来是世界名画——《水彩系的顾为经在林子里卖力的拉着他的琴》。
生活不易。
为经卖艺。
「吱,吱。」
顾为经把手机放在旁边,打开调音器,吱吱的拉了两下。
上上下小几个调音旋钮一顿拧,又「吱吱」的拉着。
「吱,吱……吱,吱,吱……」
琴音从林子里传来。
震的满林子的飞鸟仓皇出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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