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愤怒与爱(1 / 2)
第884章 愤怒与爱
伊莲娜小姐用手指勾住窗外的帘子,推开了半扇窗,让阳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海风把整扇白色的纱帘都压在了她的躯体之上,裹挟着她,发出平缓的响声。
这样的声音,就是安娜对于顾为经的话语所有回应了。
不肯定。
不反驳。
刚刚在镜子里看顾为经,她担心那会成为一种温柔的暗示。
这种情况下接话,安娜小姐担心它会演变成一种服软的表达。
伊莲娜小姐认为「服软」这个词含义本身就代表着屈从。
这个词本身便是令人厌弃,面目可憎的。
屈从即是屈辱。
她不忍受屈辱,她也不屈丛于任何之人。
所以,推开窗户的这个动作,让更大的海风吹在她的脸上,让白纱帘压在她的身上,让耳畔的白噪音吞噬这场谈话的声音,便是伊莲娜小姐的全部回应。
在她所成长的环境里,无论是对是错。
发自内心的「抱歉丶对不起」这样词汇,从嘴边说出,它所带来的羞耻感,也许要甚于做错事情本身的羞愧。
你低下了头,你就不再是狮子王。
……
「太祖闻其食器声,以为图己,遂夜杀之。既而凄怆曰:『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释(南朝)
……
顾为经说完这些话,等待了片刻。
他转过身。
拉开了房间门。
「那你为什麽要道歉呢?」就在顾为经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女人的声音混在风声里,从他的身后幽幽地传来。
伊莲娜小姐凝视着海风。
她最后问道。
没有做错为什麽要道歉呢,她不喜欢这个词汇里所隐藏着的讨好,或者退让的意味。
「抱歉,对不起,我犯了个错误。」
这样的词汇可以做为某种外交辞令的一部分,顺带着说出来。
比如,抱歉,也许刚刚我的态度过于急躁了一些——它是出于逐客的礼节而非愧疚讲出,女人心中并无愧疚,就算有,也是拿着狮子的道德律去要求一头温顺大猫或软弱羚羊的那种强人所难的愧疚。
起码。
那个抱歉的字眼里没有任何软弱,任何讨好的成分存在。
她从不习惯于讨好别人。
她也从不习惯于看着别人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一声「抱歉」,关于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事情,安娜是战胜了心中一万层关隘,才在便签纸的结尾写上,我很抱歉嘲笑了你的衬衫。
写这句话时,女人心中的困难程度要远远甚于她拿着信用卡,让艾略特去在酒店的裁缝店里为顾为经定制一件新衬衫时的困难程度。
「抱歉」这个单词被郑重说出的份量,要比那件让老杨羡慕嫉妒恨的流口水的高定料子的正装重。
重的多。
多一百倍。
顾为经是一个过于习惯讨好别人的人。而她要向他指出,「抱歉」是一种带着讨好性质的错误,哪怕讨好的对象是她自己。
伊莲娜小姐早就倦怠了人们的讨好。
如果他真的是一头狮子,他这麽轻易就想要讨好别人,他这麽轻易的就想说出了「抱歉」,让安娜觉得自己的抱歉很廉价。
「因为我确实做错了事情。」
顾为经说道。
「我说你不了解确实孤儿并不合适,我确实没有意识到你是个孤儿。我本意并不是想要冒犯你的。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错。我很难避免这样的错误,抱歉,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应该说一句抱歉。」
「这是我该做到的事情,也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我有我的理由,你有你的伤痛。强者挥刀向更强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伊莲娜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您,您其实也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敏感人?」
「您一直都在害怕。总监女士。我相信您确实是了解孤儿的。孤儿就是一群总是在害怕的人。」
顾为经迈步走出了房间。
「我有个好爷爷。他挡在了我和生活面前。我希望我能为孤儿院的孩子们做到同样的事情。」
「您知道麽,如果有一天,生活把猎枪指向了您,我也会尝试着做一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的。」
「狮子般的美德,安娜小姐,您说的真好。」
顾为经关上了房间门。
伊莲娜小姐伫立不动。
「谁都可以这麽说不是麽?」
良久。
她摇头轻声对自己说。
就像奥勒「表弟」曾告诉她,想要帮助她一起分担伊莲娜家族的责任。
对她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很容易,因为她是赶着生活跑的人,生活也许拿着把燧发枪。
她?
她不只有枪,她还有燃烧着的黄金狮子战车。
可女人还是沉默不语。
顾为经的话语里的含义和奥勒一样又不一样。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富有的人之一,她也是艺术世界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她遇上了有些对手,踩死了其中大多数,又打败了剩下的大半,比如范多恩,比如亚历山大,有寥寥几个人她暂时还没有办法彻底击败,可但凡与她为敌,就算是布朗爵士照样也狼狈不堪。
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去轻视她。
连奥勒,那位银行家的儿子,他也只敢像埃及艳后讨好凯撒一样,浑身涂满金粉的尝试着讨好,取悦他。
这麽多年了。
姨妈死后,这些年来,还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她没有那麽强,她心中缺乏着安全感。
伊莲娜小姐,你在害怕。
第一次有人……把她,当成是一个弱者般的去关爱。
纵然那是一个空头支票般永远不会发生的承诺,纵然伊莲娜小姐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在生活面前露出软弱,也许那只是顾为经特有的讨好方式……
纵然复纵然。
也许又也许。
可安娜小姐,她依旧还是沉默不语。
不,也许也并非是这麽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在女人耳边说过这样的话。
在她像一只树懒一样,慢悠悠的,藏的很深很深的,把一个故事用嘲讽的方式讲给别人听到的时候,讲述自己关于对不成功的恐惧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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