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安娜的决定与弟子聚会(1 / 2)
第821章 安娜的决定与弟子聚会
伊莲娜小姐手指抵着桌子上的文件夹,不置可否的说道:「有什麽决定性的证据麽?」
「如果您指的是什麽能拿去法庭上审判的资料……唔,自然是没有的。」纽兹兰回答道,「如果有的话,就已经被发去创作伦理审察委员会的邮箱了。无非就是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画面的原始风格了,创作灵感的来源啦……毕竟,崔小明的作品提前曾在网上公布过喽。被人借鉴了,也很正常。」
「鲁本斯与卡拉瓦乔式的指控。」
女人说道。
她说的是一桩艺术公案。
鲁本斯的作品光影风格和笔触特点和卡拉瓦乔颇为相似,尽管鲁本斯本人不太喜欢承认这种「模仿」的存在,还是有人认为,鲁本斯的作品和卡拉瓦乔之间存在某种强烈的关联性。
不过。
艺术本来就是互相影响的。
相似的争议也存在在雷诺瓦和鲁本斯之上,有人觉得鲁本斯的作品和卡拉瓦乔太像了,也有学者觉得晚年的雷诺瓦和鲁本斯太像了。
一环套一环。
「对。就是那种鲁本斯和卡拉瓦乔式的指控,唯一的问题便在于我们的鲁本斯和卡拉瓦乔同时参加了同一场双年展。」纽兹兰副主编微笑的说道。
「事情因此才变得有趣了起来。」
「不,这不是最有趣的部分。」安娜对着电话机说道,「相似的指控我也听到了。」
「也有人往您的门下塞类似的材料了麽?」
纽兹兰惊讶的问道。
「差不多吧。」安娜用钢笔在茶杯上轻叩,眼神里藏着些什麽,「不过是相反的事情,也有人指控说崔小明抄了顾为经的画。」
「所以,您准备怎麽处理这件事呢?」
纽兹兰建议:「它会是节目上一个挺吸引人的话题的。尤其是对于本就处在争议漩涡中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我听说,酒井一成的女儿似乎推掉了采访邀请,这表明了什麽麽?这是不是某种信号?是她自己的决定,还是她父母的决定?」
副主编先生以侦探般的严谨推测道。
「酒井一成不看好这次座谈会?两位论文的写作者发生了矛盾,利益分配不均,还是……到时候,我们应该——」
安娜轻声提醒道:「谢谢,我会尊重您的专业意见的。」
女人平静的说谢谢,脸上的神情却仿佛在说——「副主编先生,还记得麽?我们刚刚说好了,这是我的采访,所以怎麽采访,也是我的事情。」
纽兹兰不可能能看到经理脸上的表情,身为经验丰富的老媒体人,他还是感受到了什麽,于是讪讪的说道:「当然,当然。女士。我只是建议。」
新闻采访的主持人很难不含有任何预设立场。
换句话说。
「不含有任何预设立场」本身也是一种预设立场。就像「二战期间奥斯维辛死了超过一百万人。」和「二战期间奥斯维辛有超过一百万人被屠杀。」两句话本身所表达的含义看似相同,语义里的情感属性却天然有着细微的不同。
换成顾为经和崔小明之间的事情,也是相同的道理。
以《油画》的体量和权威性。
伊莲娜小姐在采访上提起这件事:「顾先生,我注意到了您的作品和崔小明的作品有某种气质上的相似,好巧啊——」
「——这种巧合的存在,是否意味着,您觉得东方和西方美学相结合的绘画方式,正在被人越来越多的人关注。」
「——会不会有点太巧了,您想怎麽解释这种相似性呢?」
「——大概不是巧合吧,我听到了匿名指控,指责您抄袭了崔小明的作品创意。」
「——大概不是巧合吧,我听到了一些传言,有人说崔小明抄袭了你的作品创意。你会觉得愤怒麽?你怎麽看待这件事?」
看似都在说同一件事。
可安娜在提问的过程中,每一个不同的提问方式,每一个不同的用词,她的语气间看似无意间为这件事下的定义,都会极大程度的决定了观众们的天然立场,并影响事情的走向。
伊莲娜小姐本人愿意把这件事定义成巧合丶借鉴还是抄袭。她愿意提问时把顾为经当成了受害者还是嫌疑人,是询问他怎麽看待「顾为经抄袭了崔小明」的传闻,还是询问他怎麽看待「崔小明抄袭了顾为经」的传闻……
主次先后。
天壤之别。
在这件事在采访现场被提起的最初几秒钟里,轻飘飘的从安娜嘴唇间吐出的那个句子是什麽样的,要比顾为经或者崔小明口沫横飞丶口乾舌躁丶口若悬河的和公众解释几个小时,更加关键。
这俩年轻艺术家就算把自己说到口吐白沫了,还不如伊莲娜小姐随便一句看似没有立场的提问本身的效果有决定性。
这便是最顶级的艺术评论杂志的巨大力量,这也便是主持人安娜·伊莲娜手里所握着的的巨大权力。
崔小明很聪明。
他最开始便抓住了问题的核心,知道谁才是关键人物。
「那能问问,您准备怎麽做麽。要不然看看这些材料再做决定?」纽兹兰副主编好奇的问道。
女人沉思着。
「你可以把这些材料交给我,但大概率用不上。」
安娜轻笑了下。
几分戏谑,几分轻蔑。
「因为我会什麽也不做。」女人的语气有些嘲讽,「他们连直面我,为自己争取利益的勇气都没有,我为什麽要理会他们。他把我当成了什麽,随便会上钩的鱼?」
「藏头露尾算什麽本事呢。」
「我不会理会这些东西。无论是顾为经,还是崔小明,无论他们谁想做卡拉瓦乔,哪个想当鲁本斯。」
伊莲娜小姐用钢笔在茶杯上敲了一下,震碎了弥漫在双年展会场里的风言风语。
「可以。」
「都请自己当面直接对我说好了。」
……
挂掉和纽兹兰副主编电话以后。
伊莲娜小姐端坐到椅背上,她凝神看着窗外的落地窗。
安娜想着后日的采访,钢笔尖在便签纸上上轻轻的无意识滑过,留下一条条交错的墨线。
时间控制,采访的节奏,问题的安排。
她一项项的在脑海里把事情顺过一遍,确定没有疏漏之处,最后,安娜的思绪落在了那日咖啡桌对面年轻人的脸上。
安娜又拿起桌上的电话:「酒店的礼宾部麽?对,我是……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嗯……」
女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在便签纸上写了起来。
——
崔小明屏住呼吸。
压抑的轻微窒息感,让他能更好的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头的纸牌之上。
他的手指轻轻的捏住纸牌的两角,把它水平放基座之上。
因为肌肉紧张,他松手时的动作稍微有些大。
纸牌比预计的多偏移了一两个毫米,崔小明的心提了起来,幸运的没有更大的连锁反应发生。
这张方片九的纸牌起到了它应有的效果,成为了桌子上高耸着纸牌塔的一部分。
崔小明缓缓的呼气。
两头细长的眉毛下的眼皮低垂,没有人知道,那其下藏着怎麽样的心思。
崔小明又从桌子上摊开的纸牌间随手抽出了一张。
「草花6」
年轻人随便看了一眼花色,再次屏住呼吸。
他身边六套拆开的新纸牌,此刻已经消耗了大半。
谎言的纸牌层层累起,直到由沙堆积成塔。
崔小明在紧张或者说谎时候,都喜欢微笑,在非常非常紧张,或者非常非常想要说谎的时候,他喜欢做一些能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完完全全沉浸在其中的事情,也就是心理学家们所说的「心流」。
通常他喜欢玩多米诺骨牌。
柏林的家中,崔小明有一整套的多米诺骨牌。不过,这种东西通常在商店里不常见。崔小明就在酒店的礼宾部随便买了十几套扑克。
酒店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麽奇怪的客人。
「我在学习魔术。」
崔小明看向礼宾处的阿姨,微笑着说道。
不算是完全的谎言。
魔术的精髓在于那种无法预测的不确定性。
无论是玩多米诺骨牌,还是用纸牌搭成建筑,也都是一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游戏。玩多米诺骨牌的目的是达成一种盛大的连锁反应,而为了使这种连锁反应变为可能,就要在过程中避免任何一丝可能造成连锁反应的失误存在。
用纸牌玩建筑游戏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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