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叛逆的伊莲娜(2 / 2)
顾为经和G先生有所交际也好,他们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也好,甚至甚至,他们乾脆是同一个人也罢。
他或许能理解K女士人生的一部分,但他真的能完全了解她的全部,他又真的能完全了解,什麽叫做被命运困住了麽?
不过。
纵然如此。
却也够了。
无论那是不是顾为经亲口说出来的话,这话说得的真好,完全切中了安娜的心底,让轮椅上的女人心悦成服。
「编辑小姐,如果只把卡洛尔当成一位普通的富家小姐来理解,那麽你就抓住了她人生的被赋予的那一部分,却忘掉了她努力争取的那一部分。她不是以一个普通的富家小姐的身份来被人记住的,她也不是以一个普通的富家小姐的身份,画下这幅画的。」
那天晚上的咖啡厅里,年轻人把茶杯放到一边,笃定的说道。
——
河边的办公桌边,安娜小姐端起茶杯,语气悠长——
「先生,你始终搞错了一件事情。如果你只把K女士当成伊莲娜小姐来理解,那麽你便抓住了她人生的被赋予的那一部分,却忘掉了她所努力争取来的另一部分。」
她静静的说道:「K女士,不是以一位伯爵家的千金小姐的身份被人记住的,相反,她就是因为她是一位伯爵家的千金小姐,而被人所遗忘的。」
「卡拉,哦,就是K女士的名字,卡拉·冯·伊莲娜。她本可以就这麽优渥的过一生,她本可以一辈子都在财富的环绕中度过,跳跳不完的舞,开开不完的茶会,在每一个巴黎社交季上花掉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随便召开一次沙龙宴会,就能让一座城市里的所有有名的诗人丶大画家和剧作家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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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没有,她拒绝了这一切,她没有向财富和家族妥协。」
安娜的语气平缓而温和,仿佛窗外远方慢慢的流淌的河水。
伊莲娜小姐并没有继续新举一些古往今来艺术家丶哲学家丶学者或者皇帝光荣的人生事迹当作辩论场上有力的论据。
对她来说。
此刻不再是和电话那端的造假教父进行一场关于道德律的激烈辩论,要用话语像利剑一样戳爆对方的脑袋。
她只是在慢慢的讲述,似是在回答昨天晚上咖啡桌对面的年轻人的话,又似是顺着那个谁谁谁的话题,把因为对方对K女士人生轨迹不够了解,而没有说尽的话语讲完。
亦或者。
这二者本来就是一件事。
安娜的语气温柔了下来,不如她习惯的那麽强势凌厉,但也绝非柔弱,而是在和煦中蕴含着坚定。
不由自主没有察觉间,女人的语调下意识的变得更像昨日的顾为经了一些。
「就算她K女士真心的喜欢艺术,按你的说法,她想要「玩」艺术。她也有近乎无限的选择权力——」
安娜慢慢的开口:「她可以成为蓬巴杜夫人那样的人,成为社交界的宠儿。」
「但她没有。」
「她激烈的反抗着一切,她走进了地窖里,在那一刻,她不再是伊莲娜小姐,她便成了卡拉,她便成了K女士。她从宿命的奴隶,变成了她自己。」
「她因为她是伊莲娜小姐而被人遗忘。她又因为她是K女士而被人记住。」
「这就是不同。」
「卡拉·伊莲娜,南丁格尔,玛丽·克萨特,她们不是因为她们姓伊莲娜丶南丁格尔或者克萨特才被记住的。与之相反,世界上有一千位欧洲的贵族小姐,英格兰的上流世界的姑娘或者美国富有证券商的女儿。」
「她们都被人遗忘了。」
「卡拉被家族关进地窖直到死去。南丁格尔的父母知道自己『有身份』的女儿想去做下等人的护工,被关在家里,被要求闭门思过,被母亲打耳光。玛丽·克萨特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女儿想去当个画家,于是宣布断绝关系。」
「她拒绝了富家小姐的平庸人生。」
「她们恰恰是因此而被人们所牢牢记住的。」
安娜的语气越说越是流畅。
「如果你是我的曾曾祖父,最后一代的伊莲娜伯爵。那麽你一定会和他一样,安然的享受帝国的供奉,享受祖传的田产,庄园,享受投资工厂和把家族在英国土地租用给美国商人所获得的回报,并不闻不问。但你一定不会痛斥阿道夫。」
「你不会在1938年3月12日,在德国吞并奥地利的时候,勇敢的走入集中营。你会在那天出现在新霍夫堡北侧的帝国广场上,在建立美泉宫的欧根亲王的雕塑边,手指并拢,右臂高抬45度,和四周几万名疯狂的维也纳市民一起,行举手礼,高呼——Hi Hitler。」
「你没有走进集中营的勇气,你没有与恶魔殊死搏斗的决心。」
「你会说你没得选,整个城市都疯了,这是命运为你既定安排好的道路。你只是做了很多人都做的选择。」
「是的,很多人都这麽做了,无数旧日的德奥大贵族,有整整一百位我可以数的出名字的人,都在主动向德意志靠拢。他们希望借对方的铁蹄重建旧日的帝国,并以此大发战争财,积攒下了惊人的沾满鲜血的金币。甚至他们中有的人在战败后携带着巨量的财富逃亡南美,这是巨大的耻辱。」
「这才是一位浪荡的,浮华的,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伯爵先生应该做出的『正常』选择。他们抱着某种疯狂的幻想,想要占领这个世界。」
「但我的祖父没有,他在那一刻,他勇敢的站了出来,这是他的勇气,我为此感到骄傲。」
安娜笑了笑。
「所以旧日的伯爵们都被人遗忘了,少数几个人没有,但那更糟,他们被永远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战争罪行的注角。」
「但我的曾曾祖父没有,他宁愿死也不曾有一刻向阿道夫妥协过。他当了半辈子伯爵,但在历史的那一刻,他拒绝成为一位『伯爵』,他决定要做些什麽,他背弃了伊莲娜这个姓氏的意义。」
「所以他至今都被人记住。」
「如果你是G先生,先生,你不会拒绝几百万美金的支票。如果你是我,你不会挡在布朗爵士身前,你现在正在心安理得的和布朗·莱文森一起大发横财……」
「没的选,没的选,你永远在说自己没的选。」
安娜抬头,凝视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像是一刻之间便望穿电话那头中年人斯文含笑的脸下怯懦的心。
「你不是没的选,你只是贪婪。我想,你大概快要死了吧?」
伊莲娜小姐问道。
陈生林默然不语。
这是他过去的一个月以来,第二次被一个人轻而易举的点破了他的身体状态。
「你这样的人永远想要的更多,永远是不满足的,金钱,财富,女人,你永远也抓不满。可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能让你,让你这位老混混,老流氓,忽然之间醒悟,你到底放弃了什麽。」
「人生就是天平,想要拥有什麽,你就要去拿出什麽去交换——」
「你没有交换的勇气,你以为可以平白的得到好处,你以为你能逃避责任,那麽恰恰好,没准,你早以出卖了最珍贵的东西。就像歌德笔下的《浮士德》里……」
「魔鬼靡非斯特会对签订契约的凡人予取予求,他会满足对方的一些野心与欲望,但这一切都不是没有代价的。先生,你永远也洗不清自己,你永远明白自己做了什麽。你会为了人生的终结而恐惧难安。」
「这恰如靡非斯特会在契约者人生的最后一刻如约而至,从头到脚的夺走他们的整个灵魂。」
「而对于真正的勇敢者来说,那些真正能够对着收买灵魂的筹码大笑,对命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的野兽们来说——」
安娜在手帐本上奋笔疾书。
金笔反射着窗外的阳光。
女人的心情就像是笔尖所流露出来的文字一样的激荡。
【你要长寿麽?那麽你就该清心寡欲,这样就能免去一切痛苦,忧愁,避开一切呕心沥血的搏斗和失败的苦恼,然而你的生活也就无所谓欢乐,无所谓幸福,你想快乐吗?你有欲望吗?那麽就以你的生命为代价去争取吧——】
她笑着问道。
「真有才能的人总是善良的,坦白的,爽直的,决不矜持,坚定不移的。逆境,对于那些勇敢的野兽来说,不就是命运的试金石吗?」
「我愿意在心中永远的养上这样的一头野兽。」
安娜自问自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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