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群寂单剑(1 / 2)
第754章 群寂单剑
这是云琅今日第一次主动开口。
整个园子从热闹一下坠为了全然的寂静。即便刚刚裴液池中破剑时,也没有这样落针可闻的氛围。
云琅很少于世事有什麽态度,但他们有态度的时候,往往无可违逆。
很多人在这一瞬间想,今日最大的消息可能不是我难胜我之剑题,也不是裴液重新在神京现身了。
无论年轻剑者们如何演剑胜败,那都是安全的游戏。小辈们即便打出真火来,也不影响两派交好。今日昆仑晏日宫也在场中,但与神京修剑院之间也瞧不出什麽龃龉。
当你在意时,那就是牵动全副情绪的事情,当你不在意,那就等若不存在,几个年轻人的胜败高低触动不了江湖的格局。
但门派之间的碰撞是铁一样冰冷严酷的事。
不是在华美神京的剑会,而是在江湖最阴暗的角落,没有人喝彩,也没有言语,曾经仙人台没有介入的那些年岁,江河野店里不知泼洒了多少断肢残血。
尤其三十三剑门之内,任两个门派之间的冲突都会在江湖掀起巨大的涛浪。
云琅和崆峒当然还不到那种地步,如今的崆峒也远不配站在云琅的对面,但它毕竟是下十二剑门的一家,而这也毕竟是云琅天楼亲口所述的态度。
很多人其实并非全无知晓。
去年的秋天,崆峒山中有一场暴乱。听说死了很多人,禁地剑腹山被闯入,【山中甲子】启用,最终少陇仙人台入驻,十七峰戒严了一整个冬天。
真正知晓发生了什麽的人很少,但什麽也不知道的门派也不会太多。
大崆峒广有百里,十七峰上人多眼杂,要封锁消息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十月据说少陇府城还对此事发了系羽书,虽然很快就又收回抹去,但还是有些消息流传出来。
而那是一个很引人遐思的时间,云琅剑君独传弟子明绮天正问剑天山后南下,于九月途径崆峒。
当然没人知晓她和崆峒暴乱之间有什麽关系,又在大崆峒经历了什麽,但所有关注其人问剑路径的人都会发现,在那之后这位少剑君的天下问剑停了足有一月,直至入冬才再次成行。而这次她是从云琅出发的。
在崆峒之后,琉璃剑主回云琅住了一月。
在那之后,崆峒的消息几乎绝迹,虽然听说他们参加了少陇玉剑会,如今的羽鳞试也已来京,但传说莲心阁中已进驻了仙人台与道启会之人,其和许多家相熟门派的交通都被截断和管制。
其中有无云琅的意思,自然可以想见。
如今这句「云琅目下,不得与崆峒交遇」,显然就是这种态势的延伸。
只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云琅的态度如此冷硬,已经同在天山剑宴之上了,崆峒也只是在结尾站上来一个稚嫩的弟子,就再次遭了这样的禁令。
直到羽鳞试结束,云琅都会一直在京,那麽崆峒就不能参与任何剑会。
硬要说的话,这不会造成什麽实质性的伤害,但是会令很多人意识到这原本处于暗面丶默契不提的事情,不是一件云琅避而不谈的事。
崆峒此次入京之前,显然不知晓这一条目,无论他们今次有什麽预期,都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很难说云琅是要达成什麽目的,要令崆峒处于什麽处境——它大概根本也不在意。
这句话是一种态度,见到崆峒时便表露出来,云琅显然也没有在意场合。
园子寂寂无声,天山大概也没料到这一幕的发生,中央几席的语声也截断了,几位真传微怔,然后笑容都敛了下去。
这是忽然出现的一件比剑宴丶乃至比羽鳞试都严肃百倍的事情,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的言行引起误判。
只有张景弼还依然握着剑立在池上,身子僵硬得像木雕,脸白得像面粉。
他这时候想自己也许应该回去,但一时不知晓该怎麽迈腿。他又想自己应该讲几句话以维持师门的尊严,但不止想不到什麽言语,甚至连嘴也张不开。
他下意识看向视野里的鹿尾,刚刚下池时这位真传一直温煦含笑地看着他,但这时候那张脸平淡而没有情绪了。眼眸里唯一的神色大概是一点好奇,洞庭久在南方,对这件西北之事了解得有限。
他又看向旁边的群非,天山是本次剑宴的东主,前几个时辰里任何大大小小的意外都有几位玉女妥善处置。但这时这位【公子】嘴唇微抿,俊眉美目微垂,显然什麽事情应当由八骏七玉处置丶什麽事情不允插手,天山有着严格的规程。
而有资格出来说话的人并没有现身。
谁敢立在云琅之前呢?
「禀问前辈,晚辈有两句话讲。」一道令人震愕的清声响在七席之间。
很多人几乎是从脊背到后脑溜起一串电流,无数道目光一霎聚集过来——谁也想不到竟敢有人在这时朝云琅说话。
是裴液站了起来。
少年的脸上也没那温和的笑容,他面容端正平静,双手一抱拳道:「裴液冒昧一言。去年崆峒之事,是乃几人私谋,而非崆峒共谋。十七峰中许多忠良侠义之士,亦遭所害。池上这位张少侠,就正是仗义死节之英侠后人。如今崆峒首恶已诛,残留的许多弟子,不全是罪人与庸才。」
园子全然寂寂,群非转头定定看向了他,其他几席没有转过目光,但全都微微张了下眼眸。
刚刚还在讨论将少年列回玉剑册第一的几人这时没有一个人言语,都沉默看着那道身影,彼此连目光都没有交流。
亭台之上气氛也安寂,少女们其实不太懂得门派冲突的严重,但当然也辨认得出此时气氛的紧绷,她们也没有料到裴液少侠会站起来。
很久以来,云琅都是立在江湖顶上的仙山,也是剑道独一的绝峰,隐在高天的云雾之中。它和绝大多数门派都没有什麽利益的冲突,所有人期待的都是如何能接近它一些,从没想过谁敢犯颜云琅。
更重要的是云琅和崆峒是因事涉少剑君而冲突,那位琉璃剑主不知在大崆峒中遭遇了什麽,其中内情至今敏感,你岂敢在这时候为崆峒说话丶触怒云琅呢?
但少年就是站在那里了,望着高石之上,云琅五席全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片刻,问所去淡声:「我知晓,然后呢。」
园中气氛似乎绷了起来,李缥青抿起唇,好像想要下去。崔照夜拦住了她。
裴液再一抱拳,声音很平稳:「姬卓吾真传我不认得。但在席的张景弼丶管千颜丶孔兰庭,都是去年之事的受害之人,他们品性优良丶不怯于敌,都是不愧于师的崆峒真传。」
「无论是善是恶,云琅并不在意。」出乎意料的,问所去竟然开口答了少年,他淡然垂眸,「崆峒现下干不乾净,也并不重要。你说的也许不错,但治派疏漏,令欢死楼潜入,是崆峒之罪;利令智昏,纪长云勾结凶犯,亦是崆峒之罪。有罪则罚,崆峒共担,无分割之理。」
裴液点点头:「我知晓。」
问所去默然看着他,园子寂然无声。
「我知晓。」裴液重复道,向园中四方一抱拳,「崆峒既犯此罪,应担此责。如问前辈所言——凡云琅目下,不得与崆峒交遇。出了天山别馆,裴液亦愿为云琅传此律令。」
「……」
「只是我觉得,上面这些话得有一个人说出来。」裴液放下手上之礼,俯身拿起了案上的剑,「不只是说给问前辈,也是望在座诸君能稍为一听。」
然后他看向池上僵立的少年,温声道:「景弼,我同你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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