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生为麟子,此血何洗(六)(1 / 2)
第642章 生为麟子,此血何洗(六)
「我觉得有些事情不对。」裴液没去吃新上的羹点,望着明光柔亮的宴场。李西洲没有应答他。
琼琚园里有一段时间是静下来的,新上的冷蟾儿羹吸引了多数人的筷箸,李幽胧头低得看不见面容,李蚕南也没有拿起筷子。
李凰讲完话后没有人接上,似乎代表这个话题的结束,确实该讲话的人都已讲了,没意料到会讲话的人也讲了,不该再有什麽人接上。
所以裴液就想,鱼嗣诚去哪儿了呢?
在李西洲说话后,这桩婚事还是突破了皇后的控制,但她没有让步的意思,「麟血」两个字赤裸裸地显露出来,所谓通传五姓,无非是让争斗重新回到朝堂上丶回到军伍中丶回到大唐的每一寸土地上,五姓绝不打算让燕王拿到真血。
皇帝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没有显露,亦或这本身已是一种态度,他与燕王订下了雍李亲事,确认这亲事一定要达成。但皇后之位又在五姓手中,在人选指定上,他人几乎难以插手。
如果皇帝有一些倾斜,这件事情就会简单很多,但不论他心中有没有想法,至少没有丝毫的体现。
而李玉瑾丶李琛乃至李西洲,加上燕王的态度都没有令皇后口风松动,这确实有些出乎裴液的预料——但难道也出乎雍戟和鱼嗣诚的预料吗?
裴液不知道鱼嗣诚和雍戟是什麽关系,但他们之间的媾和一定是很深的,蜃境这样的事情,不把细节交代清楚,不可能达成合作。那麽婚事难道就只是雍戟自己的事情吗?
无论是在想像还是接触中,裴液都把燕王府三个字摆在很高的位置。
他相信自己的敌人。
如果雍戟要迎娶真血,就不可能让皇后的立场超出预料之外。
而如果他们本来就知道三位嗣子的态度都不足以令皇后退让,那麽就该有下一步的行动。
鱼嗣诚是宫中二十年的内侍大监,在很多地方,他对大明宫的掌控甚至比这位皇后更深。
在这样一件事上,鱼嗣诚的作用在哪里呢?
裴液想着那袭紫金大袍,他其实只与其接触了两次,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但那张漠视的丶老狐般的脸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夜里他时时思索,一个人究竟在什麽样的处境,会是那种「你来找死,那就杀了你」的心态。
——不知死活,别碍事。
「有什麽不对?」李西洲这时候回过头来。
「我在想鱼嗣诚的事。」
「……哦。」裴液提到这个名字,李西洲就理解了他的想法,她蹙了蹙眉。
「你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跟他们有一些默契呢。」裴液瞧着她道,「因为你刚刚……嗯。」
「没。」李西洲轻声道,「我只是在犯蠢。」
「……」裴液怔了下看向她,但女子只是偏头看着场中,没再讲话了。
第八道菜已经传递上来,但李玉瑾没再望去,筷子也早搁在了桌上。
他面上很沉默,过了很久,他偏头看向雍戟:「你的办法呢?不是有后手吗?」
雍戟没有答话,给自己斟了杯酒。
李玉瑾扭头看向后首,李琛正端着杯酒往李蚕南案侧凑去。李玉瑾想起刚刚你前我后的两句话,在心思沉重中也不禁勾了勾嘴角。
琛弟要得从来不多,看一直看得清事情,仔细守卫着自己划出的边界……他就这样长大就很好,李玉瑾想。
「玉瑾兄。」雍戟道。
李玉瑾转过脸来,雍戟饮下了那杯酒,平声道:「大都好物不坚牢。」
他没有看李玉瑾,李玉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李知的案子。这位四殿下折了一根梨枝插进了身前的玉净瓶里,面色平静地望着琼琚园的门口。
李琛这时候挪到了李蚕南案侧,小声将手中清酒递了过去:「南姐姐,我给你赔罪,你丶你别生气了。」
李蚕南低着头没有言语,李琛有些紧张地攥了攥酒杯,小声道:「真的,南姐姐,我不是故意害你丢脸……谁成这桩亲事都不要紧,但你真的不适合去北疆的……如果你不得不要嫁去燕王府的话,我也会尽力让你留在神京的……」
他大概确实没有赔罪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麽说:「等丶等咱们出了宫,我还请你去看戏好不好?」
「……好了,我又没怪你。」
「……」李琛怔了一下,笑了出来,「那丶那就好……」
但少女并不是没有事的样子,她低着头,眼神很散,身体也有些耷拉下去。
李蚕南瞥了他一眼,眼角泛着红,她抬起袖子抹了抹,嗓音微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会害我的。」
「当然啊,我——」
「我只是想,」李蚕南怔怔道,「其实,你们每个人都看不起我。」
「……」
李琛僵了一下。上首李凰举起杯来,温笑道:「此番也算有了个章程,不然这桩大事憋在心里,不与诸位对对想法,本宫也未免忐忑。诸多细处,往后再议便是。」
场上许多人举杯称是,月正到了最亮的时候,将明珠的光都掩盖了过去,园里洒满了好看的银辉。
「如果燕王府能压过五姓,那就不必把这事挪到宫中了。」裴液放下酒杯,自语道,「既然挪到这里……鱼嗣诚到底为什麽没来呢……」
这时候他微微一怔,和李知对上了目光。
那双洞若观火丶平如静湖的天眸,他看了裴液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挪回了门口。
裴液顺着他视线回头望去,看见朦儿走了进来。
头面蓬乱得像个乞丐,衣裳一半是湿的,沾满了泥。她走得很僵硬也很踉跄,像是早已脱力,只凭意志挪动着步子……想到这一点时裴液把目光落在她脸上,即便散发遮掩,也能看见那令人心脏狠狠一揪的乾枯神情。
清美乾净的春夜宴场,明珠丶花草丶柔香……无论如何不该出现一个在冬地里打滚的残疾疯子。
几乎令整个会场微微一静,然后裴液看到侍女那张本来死寂的脸上忽然浮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悲戚痛苦的神色,从中又迸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决心和锋利……直感一霎绷紧了他的脑弦,朦儿朝着斜前方微微抬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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