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留头(2 / 2)
「立住,说的是你。」一骑导骑停下了。
李度挪眸过去,那是个披着风篷的人,冬日里穿得也不暖和,飘荡的单薄衣襟下就是身体,腰上似乎系着片不大的麻袋,手里握着个摺扇长短的物什,除此之外身无他物。
这人刚刚大概是立在墙下,从侧面走过来,导骑发现得也不大及时。
三天来总有一些微末之官在这里等他,但他往往在车辇上便径自离开,李度不知道这人为何知道自己这时离京,亦或只是正巧逢上,但他同样不大愿意理会,偏眸看向南边慈恩寺的方向。
但这人却没立定向他报上职位姓名,他径直走来拨了一下拦路导骑的马头,那马极温驯地向旁边让开,马上青衣侍卫怔了一下,李度投目过去,身后那位旧郎将已极敏锐地驱马上前:「喂,你……」
那人同样按住他的马头,这是只很乾净有力的手,肤质很年轻,洪星平这才注意到其指间夹着一枚乾净的竹签,几乎是与此同时,他看清了其人的另一只手里握着的短杵是什麽……金属铸就,缠线,末端两翼伸出,而在那本应是刃的地方却只套了一枚蛟形的黑玉环
——这是一枚剑柄!
其人按住他马头时抬头看向他,风篷下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映入他的瞳孔,清朗丶乾净,几面之缘。洪星平一瞬间心如万针穿刺,血液霎时奔腾着涌入全身,变调的声音从喉中挤出来,背上长枪蛟龙般跃入手中。
他缩瞳怒吼:「保护李相!!」
李度愕然惊住,大脑在此时一片空白,胯下之马已被青衣一牵,向前而奔,这一霎的猛力扯得他一个趔趄,此时他才意识到他并没有恢复年轻时掌控这强健大兽的能力,这种身体失控感简直陌生。
但更陌生的一幕就在下一刻,温热飞溅的血比马速更快,一霎时从背后泼上了他的侧颊,嚣烈的气味撞入鼻孔舌尖,直冲脑中。
身后是一道在哪里听过的年轻声音,李度下意识回头,那风篷之人凌起在空中,是生生从空中抽出了一柄雪亮的剑,他垂眸看着洪星平惊怒扬起的脸,低声道:「你带着律守令和百千禁甲都不敢去西池,现在却敢一个人拦在我面前吗?」
此话或者刚刚开口,或者已说到一半,在李度的目光中,那位旧郎将枪还握在手里,喉间已射出奔沸的血,飞入空中,顿时成为这寒天凄街上唯一一抹鲜烈的颜色。
李度整个身体都僵缩如铁,他张嘴不知要说什麽,只在那道持剑的身影一掠按住他马头时发出一声颤抖变调的惊叫,然而那剑刃没有割上他的咽喉,少年牵住缰绳,翻身落地时两柄青衣之剑已同时指向他的心脏咽喉。
这只向上扯住缰绳的手与小臂遒劲有力,握住时就整个勒止了骏马的奔势,将其扼在原地。那袖子滑落下去,这只年轻的臂膊就搏动在李度眼前,血脉贲张地擦触着他的衣襟。
也就是在这时李度看清了这张马头旁的脸,那握剑的袖子猎猎如燃烧,一种安静幽蓝的火焰包覆了他握剑的手,他面孔也如幽火一样的沉静,而侧颊已足以辨认——正是那个少年。
……「老贼,我迟早割了你的头。」
这道从未入眼的话语此时魔咒般扼住了他的心肺,李度仿佛这时才从骤变中苏醒过来,冷颤悚然地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刻的处境。
牙关只在颤抖,他这一刻想到也许自己应该跃下马去,但双腿僵死一般动不了,老弱的无力从未如此时般真切,他几乎已调动不了自己的任何一处肢体。
「叮叮」两声金铁交击,刚来救援的两剑眨眼已被击退,少年左臂牢牢扼着他的缰绳,向斜前方大步而去。
四道青衣同时奔来,同时耳边是哪个侍卫的怒声传呼:「有人刺杀李相!」
然而一霎之间已是三道血箭泼上衣襟腿股,渗进来时已冰冷黏腻。
这些所谓脉境之巅的,江湖第一流的剑者,供职宅中十多年的青衣护卫,宛如草芥一般仆倒在这少年的剑下。
「你……你……」李度不知道自己要说什麽,只是求救的本能令他开口,他看着这少年并不陌生的脸,那表情只是平静,而沾血之后就更像一个魔神。
然而少年似根本听不到他颤抖的声音,牵着马大步往街边而去。
骤然之中其身侧乍现青衣一剑,那是侍从中年纪最大丶搏杀经验最丰厚的剑者,他怒目杀向少年,身边剩下的青衣同时拥来。
这惊人的攻势令李度屏住了呼吸,他垂眸看着缰上的手臂,只等它什麽时候一松便即刻驱马,然而它宛如铸死,马头前的少年面无表情,他一手牢牢控着李度的马向前走着,另一手单剑神鬼般架去所有来袭的攻剑。
金铁交鸣,剑影寒闪,白刃擦着他的咽喉掠过,他的剑下一刻就刺入攻者的胸口,激烈的血斗就在眼前,然而牵马的步伐全无滞涩,只有一道道血光飞溅在青衣的喉间,也就几个呼吸之内,这些人已仆倒殆尽。
最后一袭青衣欲要逃离,少年飞射手中之剑,钉入了他的后颈。
袖如燃烧的右臂这时才沉静下去,只在寒风中飘摇着,宛如最后摇曳的尾焰。
裴液牵着李度这一骑来到街边,这是一处巷口,一家门店之前,巷子的深处,隐隐飞来疾驰的马蹄,李度这时候脑中终于凝出了一句话,从喉间挤了出来:「我……我……我已不在位了……」
裴液在这时立定步伐,松开缰绳,抓住李度的胸襟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甚至用不到真气。
他将李度按倒在台阶前的木台上,取了插在一旁的那柄油腻黑乎的杀猪刀,掰开李度苍老的下巴,把刃抵在了他咽喉上。
巷弄中的飞奔的马蹄越发近了,这老人此时迸发出最激烈的挣扎,细腻的绣服翻腾得全是尘灰,腕子并佛珠在地上蹭扭,喉间发出怪异的声响,然而他下巴被少年扳住,已经张不开牙关了。
裴液将刀一压一锉,截断了他的颈骨,再一割,将这枚头颅斩了下来,然后他提着它灰白的长发,解下腰间大小合适的麻袋一兜一系,便拎在了手里。
街上远远看见的行人正在奔散,一骑电光流影般的名驹从巷中一掠而出,马上骑士同样披着暗沉的风篷,篷下一柄刀形。
它从对面巷子驰出,一霎掠过街道,已要从这边巷子隐没,裴液一扯拴紧麻兜,马上骑士伸下一手,裴液抬手握住,马速不减,少年风篷在空中一翻已落于马背,两人就此从街上消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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