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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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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无脸人坐起身。

李追远注意到,他和一开始的模样有了不小的变化。

上半张脸依旧,但下半张脸却有种斑驳破碎的残留。

像是前年门上贴的春联,没有被刮乾净。

无脸人:「你赢了。」

李追远:「我赢了什麽?」

无脸人伸手指向那口大钟:「你看不出来麽。」

李追远当然看出来了,这口钟,就是虞藏生他们三人梦寐以求的供品。

上面每一道被覆盖的纹路,都蕴藏着极为浓厚的福缘。

真就是,不怕福运不够分,只怕你的碗口不够大。

这些积赞,足以让好几个落魄大家族丶门派枯木逢春;能让本就处于强势期的势力,更上一层楼。

也难怪虞藏生他们会不惜牺牲自己来谋求这个,站在家族发展角度,这确实值得一赌。

无脸人发出一声长叹:「唉,你说可笑不可笑,成仙的梦,他们不敢做,他们的眼里,只有桌上的这些供品。」

李追远:「现实一点,也没什麽不好。」

无脸人:「如若无法成仙,这肉体凡胎,这世俗传承,又有什麽好留念的?」

李追远:「这只是你们的想法,况且,这想法不一定是对的。」

无脸人:「呵呵呵—-终究只是蚁,只敢在地上匍匐爬行,都不敢抬头望一下天。」

李追远:「地上都没摸索明白,就想着飞到天上去,不是更可笑荒谬麽?」

无脸人:「这就是我不喜欢你们柳家人的地方,秦家也是。虽贵为顶尖龙王家,龙王频出,偏偏只喜欢盯着江面上这一亩三分地。」

李追远没回应这个问题,而是伸手,抓向无脸人。

少年的手,自无脸人身上穿过。

无脸人:「若我肉身还在,若我能走出这座高塔,由我亲自出手,那三个,

哪里还能有什麽资格翻出浪花。

他们是一个时代的人物,但他们那个时代,终究比不过我所经历的那个。

你柳家的那位先人,可是曾把我打服过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自己的江湖。

虞藏生很是推崇赵无恙,无脸人则很推崇自己那位柳家先人。

都是曾经竞争之下的失败者,自然会更看重曾击败过自己的最终胜者,这也是一种对自我的肯定。

顶楼视野很开阔。

这座高塔可以有地下层数,但哪怕分出负一负二负三,可走进门里后,依旧是一楼。

同理,少年现在虽然站在第十二楼,可这景致,和自己在塔外抬头往上看时,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在这里,李追远的目光能越过白色御道,能穿过那座白玉牌坊,能看见那座巨大的黑水漩涡。

至于更远处,四方与头顶的岩壁,就全是翡翠般质地,里面飘荡着无法计数的黑影。

无脸人:「你还在等什麽呢?」

李追远:「有些事,大方向上我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论证与斟酌。」

少年说着,走到窗边后头,故意没把自己身形露出来,以斜光,向下看。

初看时,下方的人渺小如蚁,细看后,视角像是被放大了,可以清晰看见赵毅正带着自己的团队阻挡徐真容,甄少安与虞妙妙正在缠斗。

徐真容那里战斗烈度不高,她明显被磨得有些没了脾气。

而甄少安那里,伴随着虞妙妙乐趣感的不断缺失,她开始加大对猎物的侵袭,甄少安正越来越狼狈。

谁能想到,蚌相争两败俱伤后,现在掌握局面主动权的,居然是手持请柬进来的三方。

无脸人:「你是在享受身为胜利者的馀韵麽?」

李追远摇摇头,问道:「你的脸呢?」

无脸人摸了摸自己下半张脸,说道:

「是我请出了先祖下半张脸,这才能请动道长出塔。

可惜,原本以为的胜券在握,却最终只能换来一声『尽力』。』

如若不是虞藏生三人配合实在是默契,外加有黑裙女这一例外因素,在徐真容的愧儡术推演下于关键时刻发挥出一剑实力,这胜负,还真不好说。

李追远:「还有半张脸呢?」

无脸人:「先祖的另外半张脸,自然还在我这张脸皮下面,但我已经无力再祭出它来请人了。」

「哦。」」

少年点点头,却依旧站在原地,没去动手刮取大钟上的「供品」。

这时,虽然顶楼这里还很稳健,可看向下方的视线,却发生了剧烈震颤。

当规则被开了缝且不去做修补时,这个缝隙,只会变得越来越大。

少年再次眺望向远处,那翡翠壁面就如同这里的「天空」。

此刻天空内的黑影全都变得活跃起来,如乌云般开始向这个方向聚集,渐渐遮蔽住翡翠散发出的绿光,像是起了日食。

这场面,当真壮观震撼。

白色御道上,歌姬们的声音不再婉转动听,反而透出了阵阵凄厉;舞女们的动作亦不再柔和,变得扭曲与诡异。

就连塔下的两座巨大的跪尸坑中,也开始传来阵阵带着怨毒与怀疑的祷告之声。

隐约可见,跪尸坑深处,有尸体已改变了持续不知多少载都没动过的跪姿,

开始向上攀爬。

至于这座高塔内部,躁动只会更为剧烈李追远怀疑,要是此时自己下去,很可能面对的会是一群已经起身开始走动的玄门死者。

无脸人:「原本,我还能勉强镇住他们的,现在,我没有这个能力了。这里,正在一步步走向失控。」

李追远沉默。

无脸人继续道:「你既不信成仙夙愿,那该做什麽就做什麽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李追远有些疑惑地看向无脸人。

无脸人:「怎麽,感到奇怪麽?我是说过,当我飞升成仙时,我会顺手杀了你,以你的眼作证丶以你的血做记丶以你的命做碑。

但现在,飞升不是已经失败了麽。

与其被外人夺去这里的机缘,倒不如给了你。

呵呵,

他的后人,

终究需要我来帮忙抬一手。」

无脸人摊开手掌,掌心中有微弱的光火在流转,这是一种小型术法的演绎。

以这一术法,可以更方便快捷地将大钟上的痕迹剥离下来。

没他的展示,李追远也有办法去剥离,可他展示了,也就省去了自己去推演的时间。

可以说,现在的李追远等于坐在满桌佳肴前,还被身边人递送上了一双筷子但李追远依旧没有动。

无脸人演绎完毕后,收起掌心。

他的身影,因此变淡,几乎半透明。

「怎麽,飞升你不信,供品,你也不想要?」

李追远仔细盯着无脸人,似乎想要在他没有眼睛的脸上,捕捉到对方的眼眸。

不断变淡的无脸人,像是也在与这少年对视着。

李追远确认了一件事,正欲开口说话时,无脸人如同提前预知到少年要说什麽似的,赶忙抬起手:

「你且等一下,等我背过身去,再把那句话说出来。」

无脸人转过身,抬手轻挥,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李追远:「你真可怜。」

无脸人透明的身体开始颤抖,如果他有脸的话,此时脸上应是一种既享受又缅怀的神情。

李追远知道,对方是把自己当历史上那位柳家龙王了。

这家伙,真的是无论成功或失败,都能拿自己刷取出那种奇特的快感。

无脸人没再把身体转回来,而是安静享受着,他的身体,越来越淡薄。

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问的,还是先前的那句话:「你的脸呢?」

无脸人:「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

李追远:「你误解了我的问题,答非所问了。」

无脸人转过身,面朝少年:「那你真正想问的是什麽?」

李追远:「我不是问你下半张脸先祖脸皮的残留,我问的是,原本属于你的那张脸,去了哪里?」

无脸人理所当然道:「你说呢?我将自己原本的脸撕了下来,换上了先祖的脸,却又因为这里规则限制,不得不以无脸的形式示人。」

「那被你撕去的那张你自己的脸,被放在了哪里?」

「当然被我—」

无脸人证住了,因为他不记得了。

这麽多载岁月以来,他早已习惯自己的「面无表情」。

反正他离不开这座高塔,高塔内又都是死人,他不需要交流,不用做表情,

更不会脆弱到对着镜子自说自话排解寂寞,所以他有脸没脸,并没有什麽区别。

可是,就算毫无用处,但自己的那张脸,究竟被自己安顿去了何处?

无脸人捂住自己脑袋。

少年的这一指向明确的问题,像是击碎了他意识中的某处缺陷,这让他感到焦虑与不安,因为正常情况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已经死了。

他是藉助着秘境的特殊性继续保持存在,并且他还没肉身,所以魂念是他如今最大的载体,而魂念中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就是记忆。

换言之,他是不可能遗忘事情的。

现实里的鬼魂,一旦出现记忆缺失的状况,往往只意味着一件事—-魂体破损。

这种情况,在现实里的孤魂野鬼中,并不罕见,毕竟都是第一次当鬼,没经验。

但放在无脸人身上,却很不对劲。

他是做好准备进入的这里,他是自己剥离的自己的魂念。

他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最重要的是,缺失的记忆,居然只有自已那张脸被放置于何处,其馀全都正常。

「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会这样——」

无脸人开始喃喃自语。

他那透明的身体,因这种复杂且强烈的情绪,开始像湖面一样,掀起阵阵波澜。

无脸人向李追远求助:「告诉我,为什麽会这样,你知道的,对不对?」

李追远:「我们在梦里见过。」

无脸人:「对,是我去找的你,是我请你代表柳家,来见证我族的飞升。」

李追远:「在那个梦里,我没能看见你的脸,我原本以为是因为你没有脸,

后来我开始怀疑我判断错了。

如果,梦里的那个你,其实是有脸只是故作隐藏的呢?」

无脸人:「这怎麽可能,是我去的你的梦里,是我将你邀请而来!」

李追远:「嗯,没说不是你。」

无脸人:「那你——」

无脸人不说话了,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麽,他停止了一切动作,呆住了。

李追远则继续道:「上来时,我还怀疑过,你的真实身份是不是你的那位先祖,比如你进入祖坟后,被你先祖夺舍了。

但接触交流后,我发现并不是,你确实还是你,但又不完全是你。」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住自己脸皮:

「就算先祖的脸皮需要做遮挡,那又何必变成无脸,把自己原本的脸皮撕下来,再贴上去不就行了麽?」

无脸人:「那我是谁——

李追远:「我说了,你还是你。」

无脸人:「那另一个我呢,保留我脸皮的那一个我,又在哪里?」

李追远:「应该也在这里。」

无脸人:「那我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我为什麽要把自己分开?」

李追远:「分开的目的是为了保留相对独立性,不受干扰。既然你笃定能飞升成仙,那另一个你,应该就不信飞升成仙这种事。」

「哈哈哈哈哈!」

无脸人发出了笑声,他笑得有些凄凉。

他已经接受自己飞升失败这件事,但他没料到,后面居然还有更大的打击在等着他。

他居然都不是完整的自己。

不,他连「自己」都称不上,根本不存在什麽分开不分开,他的存在,更像是一种被故意禁在这里的一段记忆丶一具分身丶一只傀儡丶一场执念。

他是被从本体上,被剥离被丢弃下来的一部分。

「我居然连自己是个什麽东西都不知道,却还一直憧憬着飞升成仙这种事,

哈哈哈!」

李追远任由无脸人继续发泄着情绪,他自己则继续居高临下,俯瞰下方的情况。

他和无脸人总共近距离见了三次面。

一次在阿璃梦里,一次在负三楼隔着开启缝隙的塔门,一次就是现在。

第二次相见时,李追远只是起了疑。

第三次见面也就是自己上到顶楼见到躺在那里的他时,这份怀疑就变成了某种肯定。

当你手中具体线索不足时,想要见到身前迷雾后的真相,就需要切换不同视角。

一个重要原因是,阿璃梦里的那个黑袍者,一身户气,十根指甲很长,指甲既黑又尖锐。

那种气势,那种格调,是毋庸置疑的。

相似的感觉,这座塔里的无脸人有是有,但不够强烈。

塔底见面时他所呈现出的癫狂,塔顶再见时其所表现出面对失败的平静。

这种癫狂与平静是能理解,却失了一种厚度与层次,薄得就如同一张纸片人,只能将单一的色彩涂抹在纸张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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